林云轩瞄了一眼外面那群游荡的活尸,眼下人是救回来了,但这一大批人,怎么出城倒是个问题,如果只是自己和唐月两人,搏一把冲杀出去,但眼下队伍可谓是老弱病残齐全了。
“老爷子,方才没有受伤吧?”唐月体贴地从腰间解下水葫芦,递向老者。老者却摆了摆手,自顾自地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古朴的竹筒,一揭开盖,一股醇厚的酒香便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来。
“老头我自己有!再说就那些鬼东西想伤到我还没那么容易。”老者悠然自得地美美饮下一口酒,似乎完全不在意刚才的险境。
林云轩也回头望向眼前这个悠然自得的白发老者,问道:“从这药箱看老爷子你应该是大夫吧?刚才那马车上也是您的同伴吗?”
“呸,他们也配跟老头我交朋友?一群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似是一提起那些人就烦闷,老者又狠狠灌了几口酒下肚。
“还不知老爷子您的名讳?”唐月轻柔地扶着广老坐到一块较为舒适的坐垫上,语气温和地问道。
白发老者很是满意唐月对他的礼敬,点点头回答道:“老头子我姓广,单名一个羽,是这城里医家的一名普通大夫。”
“那我便称您为广老吧。”
“随你便吧,刚跑了半天有点乏了,老头我先眯一会儿,等要出发的时候再叫醒我吧。”说罢,便是自顾自的躺下,不久便鼾声大作,完全没有一丝被困于此的紧张感,林云轩与唐月互相对视一眼,无奈一笑,这老者还真是随性。
在紧张不安的氛围中,林云轩与唐月轮流守夜,度过了漫长而惊心的一夜。曙光初现,天际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正当林云轩沉入短暂而浅薄的睡眠中时,一阵急促的摇晃将他从梦中拽回现实。唐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迫,几乎是在耳边呼喊:“林少侠,快醒醒,你看外面!”
林云轩睡眼惺忪地凑近那扇紧闭的庙门,小心翼翼地拨开一道细缝,向外窥探。眼前的景象让他惊讶不已:原本密布的活尸群竟稀疏了许多,仅剩的几只也如受惊的野兽,四肢爬地而行,仓惶地向城中深处逃窜。随着时间的推移,当第一缕阳光完全跃出地平线,街道上竟奇迹般地完全恢复了平静,除了遍地狼藉的血迹和散落的残肢,几乎找不到昨晚那场地狱般遭遇的痕迹,成都城彷佛一切如旧。
“这是怎么回事?”林云轩的声音中夹杂着困惑与警觉,他转头望向唐月,目光中满是对这突如其来变化的疑惑。唐月同样显得一筹莫展,她秀丽的眉头微蹙,轻轻摇头,语气中透露出与林云轩相同的不解:“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只是刚才在守夜时,偶然发现它们开始四散离去,那样子……就像是在逃避某种令它们恐惧的存在。”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的眼中都映照出了对方的困惑与戒备,这突如其来的平静让他们感到不安。
“你不是之前和我说过什么魃教吗?还有你对活尸的了解?”林云轩继续问道,而唐月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回忆起在宗门研读古籍时所了解到的信息:“我也只是在宗门的书中了解过,这魃教的起源极为古老,传说他们崇拜的是一位名为旱魃的尸神,整个教派渴望将人间变为死亡与荒芜的领域,以此作为迎接旱魃复活的祭坛。而活尸,便是他们实践这一理想的重要工具。通过他们教内的秘术,将活人转变为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生物。至于他们如何在短时间内制造出这么多活尸并成功地投放进城,这一点我也不甚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昨夜的春社庆典上城内必定混入了不少魃教之人,而且预谋已久。”
“转变?那些活尸原本都是普通人?!”林云轩的语气中充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这个问题几乎是脱口而出,以至于惊醒了在角落里小憩的广老。老者揉搓着睡眼,迷迷糊糊地问道:“怎么,是要赶路了吗?”
唐月没有理会老者,继续说道:“嗯,时下天地灵气稀缺,魃教为了制造活尸,只得选取活人为媒介,通过尸毒或是污染活人,将他们转化成我们所见的活尸。这种转化过程极其残忍,而且极具传染性,一旦被活尸所伤致使伤口接触到他们的血液,受害者便会在极短时间内经历转变,也同样化身为活尸,这也是成都一夜之间满目疮痍的原因。至于它们为何在日出时分突然消散,我确实不解。”
“因为它们怕光。”广老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把二人给吓了一跳,只见他晃晃悠悠凑了过来,坐下豪饮了一口酒,这才缓缓道来:“古时,活尸虽凶悍,却能日夜活动,因其代表的死亡本质与天地间的阴阳平衡相辅相成,乃是无相大道之一。但今非昔比,魃教利用邪术炼制的活尸阴怨之气太甚,恰逢灵气稀薄、大道崩坏,活尸无法承受日光的阳炎之力,因此只能在黑夜中活动。每到日出之时,它们就必须躲避至阴暗之地,以免被阳光所灭,形神俱毁。”
林云轩与唐月被广老的话语震得哑口无言,他们震惊的不仅是这背后所蕴含的惊人信息,更在于这位看似玩世不恭、嗜酒如命的老者,竟对这些隐秘之事了如指掌。
广老斜睨了两人一眼,对他们惊讶的神色视若无睹,自顾自地说道:“别这么看着我,我这把老骨头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见识了些东西。更何况,魃教追求的生死草,正是我们医家长久以来研究的对象,我对这些有所了解并不稀奇。”
“生死草?”两人同时出声,即便是医术高超的唐月,也未曾听闻过如此奇异的草名。
察觉到自己透露了过多信息,广老本想敷衍过去,但在两人连珠炮似的追问下,最终还是松了口:“这生死草,据传有起死回生、枯骨生肉之效,但它只生长在遥远西域的神女峰悬崖之上,那山峰高达两千四百丈,寻常人根本无法企及,除非是有驾驭飞剑的大能者,才有一线登顶的可能。”说到这里,广老抚了抚他那花白的胡须,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魃教之辈只能用低劣的尸草来制作这些低等活尸,所造之物无智无识,只知道嗜血杀戮,与野兽无异。”
“广老的意思是……活尸还有级别之分?”林云轩疑惑地问道。
“没错,今日城中出现的活尸,仅是魃教炼尸术中最底层的存在。往上还有僵、狇、犼、鬽这四个等级,但据说后两者已近乎神话,就连狇是否真的还存在于世间都是个谜。至于最顶级的,便是那传说中的尸神旱魃,你们之前已经有所耳闻,我就不再多言了。”广老的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尤其是林云轩,本来的世界观在山上已经被白风萤重塑,如今又知道了这些巨量的信息,只感叹自身的渺小和无知。
正当二人沉浸在思绪之中,广老突然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沉默:“对了!”二人顿时紧张起来,以为又有紧急情况,却听他紧接着说:“有没有吃的?老头子我饿了!”
林云轩和唐月相视苦笑,开始在身上摸索起来,最终只找到一块本打算带给白风萤的花生糖。这块糖果没能逃过广老的法眼,他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一口塞入口中,边嚼边说道:“味道不错,就是太少了……还有吗?”
“没了,就这一块。”林云轩无奈地回答,心里想着这本是给白风萤的小小礼物,没想到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老人捷足先登。广老见他一脸懊恼,不由得笑出声:“瞧你那小气劲!放心,你救我一命和这一顿餐食老头子我都记着呢,以后有什么事找我尽管提就是!老头子我绝不推辞!”
“您老还是先顾好自己吧,别净说些大话了。”林云轩没把广老的话太当回事,无视了他的吹胡子瞪眼抗议,转而将注意力放回外界,观察道:“街道上似乎已经没有活尸的踪迹了,该叫醒孩子们,准备出城了。”
在唐月的组织下,一行人迅速而有序地集合起来,林云轩手持那柄饱经风霜的破剑,小心翼翼地推开庙门,先行一步踏入清晨的街道,警惕地左右查看,确认安全后,他向后方众人发出信号,示意可以行动。与昨夜的恐怖与混乱不同,此刻的成都城异常安静,甚至带着那么点诡异。
一行人历经波折,终于平安抵达了城门口,那里已聚集了一些同样幸运逃生的平民,见到彼此,几个孩子立刻哭着奔向自己的家人,几家人抱在一起哭成泪人。几位家长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抑,纷纷跪倒在林云轩和唐月面前,不住地磕头谢恩,目送着这些家庭重获团圆,林云轩看一眼剩下的孩子,再转头望向唐月,眼神中满是忧虑:“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些孩子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暂时安顿?带着他们四处奔波,实在太危险了。”
唐月闻言,轻咬下唇,思考片刻后,缓缓开口:“成都附近有一个地方,我相信他们会接纳这些孩子……”
“哪?”林云轩急切地追问。
“唐门,唐家堡。”唐月的回答简洁而坚定。
“唐门?”林云轩手抚下巴,陷入了沉思,随后恍然大悟,猛地抬头看向唐月,语气中带着几分讶异:“等等,唐姑娘,那不是你曾经的门派吗?这样合适吗?”
唐月面色微沉,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但她迅速恢复了坚定,直视林云轩的目光,缓缓说道:“无妨,如今情势紧迫,唐家堡无疑是他们最安全的避风港。我们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到达,而且成都周围镇子是否安全我们都无从知晓,目前唐门是唯一安全的地方了。”
“可是……”林云轩欲言又止,满腹的顾虑尚未完全吐露。
“别再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些孩子的安危。”唐月坚决地打断了他,不容置疑地说道,“去唐门的路我熟悉,跟我走就是。”
于是,一行人从成都城门启程,由于同行的孩子们体力有限,需要频繁休息,原本几个时辰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五个时辰才到达唐门山脚下,天边也逐渐染上了一层橘色。仰望着山道入口处那块刻着“唐门”二字的牌匾,唐月心中五味杂陈,一种难以名状的忧虑与哀愁悄然弥漫。
“唐姑娘,你没事吧……?”林云轩觉察到唐月情绪上的微妙变化,关切地询问。唐月轻轻摇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没事,快些上山吧,天色不早了。”
随着一行人拾级而上,唐门的广场映入眼帘,那里已是一片混乱,挤满了四散逃难的民众。一位穿着藏青色服饰的年轻唐门弟子看到他们,面露不悦地迎上前:“怎么又有这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安排了……”
“嗯?你是……”弟子走近时,目光落在唐月身上,仔细端详了几秒,突然惊呼:“月师姐?!真的是你?!”
唐月望着眼前这位略显陌生的少年,同样感到疑惑:“你是……?”少年闻言,撩起额前的碎发,展示出一块细小的疤痕:“是我,小海,唐小海!这伤还是小时候师姐你带我玩闹时不小心摔在台阶上留下的呢,你不记得了吗?”
唐月细细打量着已长成少年模样的唐小海,不禁掩口说道:“你都已经长这么大了?在我记忆里,你还是那个鼻涕虫,整天跟在我后面要糖葫芦的小屁孩呢。”
唐小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笑道:“毕竟月师姐你都走了快六年了,没想到还有机会再见到你。”
唐月没有言语,只是以一抹淡淡的微笑回应,而林云轩却在她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愁,那是关于时光流逝与物是人非的淡淡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