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还在愣神之时,舟奕却是已经默默收起剑,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没有一句言语,彷佛刚才并没有经历那一场生死决战。
苏翎良久才从复杂的情绪中挣脱,目光落在魏婉蓉与晴儿那已毫无生气的面容上,心中此刻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与难过。虽然相处的日子里,她们的友善或许只是表面,但那些共度的时光,那些虚假的温馨,却是让她真的将二人当做了朋友来对待。
她缓缓蹲下身,为魏婉蓉合上那双已无生气却似乎还带着一丝不甘的微睁眼眸,随后,拖着大战后虚脱的身子艰难地将三人遗体移至路边,寻了林间一处空地,花了许久徒手挖出三座土坑。黄泥沾满了她的双手和衣裙,尽管是敌人,但也不能就让她们这么暴尸荒野。
望着三个简陋的土堆,她轻抚着这新起的坟茔,嗓音低沉而哀婉:“魏姑娘,虽然你骗了我,但如今我却又好像并没有那般恨你,谢谢你这段时日的照顾,至少我曾经……真的把你当做朋友。”言罢,她缓缓起身,提剑踏上了回成都城的路。
苏翎再次踏入了城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幕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景象:众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严阵以待,对每一个进城的行人进行严格检查,秩序井然,显然城中的混乱已得到有效控制。她自觉地加入了蜿蜒的队伍,耐心等候入城,却不料队伍前端突发惊变,一名男子突兀的惊叫倒地,旋即被迅速围拢的士兵用长矛团团围住,其颤抖的声音中满是惊恐与无辜,“官爷,我真的不是……不是那些东西,伤口是山中野猪所伤……”
领军的士兵面无表情,话语冷硬如铁,“真假难辨,按律处理。”
未等男子辩解完,一声悲鸣戛然而止,士兵们动作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情面。领头者挥手示意,命人处理尸体后,冷酷宣布:“下一个。”
这一幕,令围观人群噤若寒蝉,恐惧使他们更加规矩,队伍再次有序前行,内心默默祈祷自己能平安过关。苏翎在队列后方,目睹这一过程,心中震撼不已。诚然,这样的做法是为了防止尸毒扩散,确保城内的安全,但未免过于残酷,未经详查便枉断人命,不禁令她对这铁血手段心生寒意。
所幸,此后的入城过程未再生波折,苏翎顺利进城,然而城内的景象令她心生唏嘘:这成都城早已不如那日繁华,城中不少建筑甚至还冒着浓烟,显然是此前乱象中被纵火才熄灭不久。街道上,零星的行人匆匆而过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谨慎的氛围。她走过杂乱的街区,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淡淡的哀愁,曾经熙熙攘攘的市场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偶尔传来的犬吠和远处的巡逻声,这座城市似乎尚未完全从恐慌中走出。
苏翎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算完整的客栈投宿,望着自己沾满泥土的衣裙,不禁叹了口气。在逃难时,她的行囊与替换衣物已丢失,当下只能吩咐店家没有自己招呼不要进房间后,独自在房内简单清洗了衣物,挂在窗边晾晒,自己则只着单薄的亵衣,蜷缩在被褥中,盘算着明日前去买马,启程返回池州,再去寻找师弟。
此时,夕阳斜挂天边,林云轩三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夜色降临之际抵达了城门口。那兵家士兵仿佛对他们一行早有耳闻,尤其是对廖凡生,一眼便认出这位在当地颇具声望的神医,未作任何盘问便爽快地放行。不多时,在廖凡生的带领下,他们回到了医馆。医馆门前,一群身穿深青色医袍的年轻人正忙碌地从一辆停泊的马车上搬运药材,见到廖凡生的身影,他们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愕地喊道:“廖,廖老?!您没死啊?!”
“去你娘的!你死了我都不会死!”廖凡生一见这群年轻人,怒气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他卷起袖子,几步上前,对着众人就是一顿手脚并用的殴打,而这些年轻人也不反抗,任凭他发泄,只是默默承受。廖凡生边打边训斥,直到自己因体力不支,喘着粗气才停下来,怒声呵斥:“你们这群小畜生还有脸回来?!哼,没想到吧,我老头子命硬得很,还活着呢!我没死,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等着吧!”
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深知自己之前的错误,此刻唯有沉默,不敢妄言。
“都哑巴了吗?”廖凡生啐了一声,目光严厉地扫过众人,“要不是我命大遇到这两位小友,真就被你们给害死了!想留下来的都给我在这跪着,跪到我满意为止!”
言罢,也不再多看他们一眼,带着满腔怒气领着林云轩和唐月步入医馆。幸运的是,由于医馆偏僻,内部并未受到波及,他请二人在宽敞的大堂稍作休息,随即转身进入内室,片刻后,手中多了一只精致的木盒。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枚金黄色的丹药。
“喏,你要的东西。”廖凡生随手一抛,林云轩连忙稳稳接住,生怕这珍贵之物有所闪失。他端详着这枚丹药,半晌后,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口吻问道:“廖老,这真是养气丹吗?看上去好像和我平日里吃的普通糖丸没什么区别?”
廖凡生闻言,投以无奈的一瞥,道:“老头我还能骗你小子不成?这东西本身材料就不怎么稀罕,只是我机缘巧合下才偶然炼成,怎么,你还指望它能闪闪发光不成?”
林云轩讪讪地笑着,本以为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丹药会有什么不同凡响之处,却不料如此朴实无华。随后,他和唐月帮医馆的弟子们将马车上的物资搬回医馆,告别之际,回头望了望那些仍旧跪在地上的弟子,心中暗自思量他们这估计有的跪了,便是打算离开此处,正欲迈步离去,廖凡生的声音却从背后悠悠传来,将二人唤住:
“哦差点忘了,唐丫头,昨夜我从同家的师弟那知道了你的事了。”
唐月转头,一脸疑惑地望着廖凡生,只见他捋着胡须,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缓缓说道:“我已经设法将你的讙赎回来了,手续办完后便会送回摘星宫,你回去时应当就能看到了。至于那个珍赏录上的悬赏,我也已经安排撤销,往后应该不会有麻烦找上门了。”
这意外的喜讯如同甘霖般洒在唐月心田,她一时激动得不知所措,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脸颊。见状,廖凡生摆了摆手,笑道:“哎,老头子我最受不了女娃子当我面哭,就当是你这一路照顾我的回报吧。行了行了,快走吧,我还得忙着整理这次活尸事件的报告呢。两位小友,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便是潇洒地背过身离去。
“真是太好了,唐姑娘。”林云轩真心为唐月感到欣慰,这位廖神医虽然性格古怪,但行事确是豪爽磊落。唐月擦去泪水,心中满溢着喜悦。毕竟这讙是她一手养大的,送出去时尽管百般不舍但为了摘星宫着想也不得不舍弃,没想到此刻却能失而复得。
看了一眼渐渐暗淡的天色,林云轩问道:“唐姑娘你有什么打算现在,回宫里吗?”
唐月轻轻点头,答道:“嗯,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先寻一处住下吧,明早我再动身回宫。”
“嗯,那就这样。”
好在尽管城里许多地方遭受了不同程度的破坏,但他们先前投宿的那家客栈依旧在营业,而且从熙熙攘攘的人流来看,生意似乎比往常更加兴旺。大概是回城的人发现自家房屋受损,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在客栈暂住,使得这里现在这般热闹。
“小二,开两间客房。”待四周喧嚣渐息,林云轩向忙碌穿梭的小二吩咐道。小二一见是熟客,立刻喜出望外地迎上来,口中连声道:\"哎呀,客官您平安无事啊!真是城隍爷保佑,那天可真是吓死人了,还好我和掌柜的跑得快!\"
林云轩以微笑回应,小二随之注意到他身后的唐月,便接口道:“尊夫人也无恙,太好了。”
“谁是他夫人啊……”唐月倒是没之前那般忙着辩解了,反倒是林云轩显得比她还在意,忙解释道:“你认错了,这位姑娘不是我夫人,只是普通的朋友关系!”
“……”唐月抬眼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小二闻言,拍了拍自己的嘴巴,带着歉意道:\"哎,瞧我这眼神,真是不好意思,二位千万别介意。不过,小店目前只剩二楼最后一个房间了,您两位看怎么办?\"
\"只剩一间?\"林云轩眉头微蹙,未料到客栈会如此紧俏,生意这般的好,他转头询问唐月的意见,\"唐姑娘,要不我们另寻他处?\"
小二却抢在唐月回答前插话:\"客官有所不知,今天城里能住的客栈都客满了,全是回城的人,咱们这儿可能是唯一还有空房的地方了。\"
林云轩闻言,一时有些为难,总不能真在街头过夜。唐月见状,轻轻叹了口气,主动说道:\"没关系的,一间就一间吧,我相信林公子的为人。\"
\"啊,这样真没问题吗,唐姑娘?\"林云轩愣愣地反问,意外于唐月的答应。
唐月淡然一笑,打趣道::“没事,就算我判断失误高估了你的为人,到时林少侠你真对我图谋不轨相比也不是我的对手,打出去便是。”
“……”林云轩闻言,一时语塞。
最终,住宿的问题算是有了着落。两人商定,唐月睡床,而林云轩则在房门口铺上简易的地铺,随着夜幕的降临,林云轩和唐月安顿下来,尽管只有一间客房,但两人默契地维持着适当的距离,各自准备休息。客栈的木质结构让相邻房间的声响变得格外敏感,连唐月的微鼾似乎都能听到,不过这种被人信任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林云轩心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慨,倘若当初在师门也能享有如此无条件的信任,那该是怎样一番光景……思绪至此,他的心情不由得沉入谷底,目光流转至窗外洒满银辉的夜色,忽然忆起白风萤临别时秘密交付的浮阳宗密卷。从衣衫的隐蔽夹层中缓缓取出这卷古朴的书简,一路的奔波让他至今未能仔细探究其内容。此刻,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他想要揭开这宗门密卷的神秘面纱,毕竟就连苏翎都不曾有缘得见得。
“就看一眼,就一眼就好。”林云轩在心中默默说服自己,小心翼翼地掀开了书简的封面。然而,展现在眼前的并非想象中那些高深莫测的武学功法或是宗门机要,而是一笔笔详尽的账目记录。
他疑惑地再次确认,是不是白风萤无意中拿错了书,但既然已经打开了,好奇心驱使他继续翻阅下去。随着一页页账目的翻过,林云轩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这所谓的“密卷”,实质上是一本浮阳宗内部的财务记录,但记录的并非普通的门派运营费用,而是种种见不得人的秘密交易:非法征税、贿赂官员,以及最为惊人的——从官府手中购买刚出生的婴儿。每个记录旁边,都有明确标注的日期,无一例外都是在阳年阴月阳日阴时出生的婴儿,此刻,林云轩脑海中响起了第二次遇到白风萤她那句话:
“那你师傅,有没有告诉你……他们吃人啊”
此刻,面对这些铁证如山的账目,林云轩无法再自欺欺人。他难以置信,自己多年视为精神家园的浮阳宗,那个在当地名声显赫的名门正派,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阴暗邪恶的行径。竟是通过食用婴儿来提升修为延年益寿,这残酷的真相如寒冰般刺入他的心扉,让他深切地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与背叛。
夜色渐浓,林云轩的心情却难以平复,手中紧握着那本揭示惊人秘密的账目,内心五味杂陈。烦躁地决定出去走走,以平息心中翻涌的波涛。月光如洗,洒在客栈的青石板路上,静谧而冷清,与他内心的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漫步在夜色中,林云轩思绪纷飞,回想着在浮阳宗的点点滴滴,那些曾经以为的温暖与教导,现在看来似乎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在外晃悠了许久,感觉心中的烦躁减轻了些,便是想着回房,在黑暗中摸索着推开了房门,躺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这地板上的毯子不知去了哪,而且房间中好像隐隐约约有着一丝白桃花的香味?
就在林云轩疑惑之时,床上传来一声轻柔的女声: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