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陪赵洪明守夜看仓库后,章美英产生了一个开经销店的念头。她认为不能每天光顾着照看孩子和田地,还得想办法挣一点钱,光靠丈夫一人的工资很难维持家庭的生活和生产开支。开经销店既可以照看孩子,农忙的时候白天关门就可以了,晚上仍然可以开门营业,这样多少能增加一点收入,减轻丈夫的压力。
春耕生产过后,她把这个想法跟赵洪明一说,赵洪明思忖了一会,说:“如今开经销店的人很多,不过,在我们古家冲还没有人开,如果我们开一个小店,专卖一些日常用品、糖果烟酒、油盐酱醋、副食品之类的商品,既可以方便村民,也可以赚一些钱,当然是一个好想法。但是,开店要店铺,要办手续,要进货卖货,而且每天要守在店里,你带着两个小孩,我每天要去上班,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
“这些我都想过了,我们可以在公路边上盖一间房子,地点我也选好了,四舅在公路边上有一小块地,我们可以用地跟他交换,这事我已跟四舅谈过了,他同意对换。我们可以一边盖房子,一边办营业执照和税务证。然后,你利用休息日帮我去县城进货,我在家里销售、带孩子。”章美英胸有成竹地说。
说干就干,一旦觉得事情可行,就要付诸行动,这是赵洪明和章美英共有的性格。夫妻俩商议后的第二天,章美英就和四舅换了地。她请了她姨妈的儿子做木工,请了姨妈的女婿砌墙,两郞舅配合默契,半个月后,一个12平米的房子就盖好了。
在盖房子的同时,赵洪明通过鞠英在工商所工作的哥哥办好了工商营业证,并在郊区税务所办理了税务登记证。他跟经理请了两天假,到大舅家借了一辆板车,与章美英一起进城调了两天的货物,经销店就顺利地开张了。
开店后,章美英凭着她能说会道的民办教师根底,很快地跟一些大姑娘小媳妇交了朋友,这些人一到,店里就热闹起来,跟章美英说东道西,一坐半天,临走再买些东西带回去。
章美英的经营方式灵活,销售价格也比别的经销店里定得要相对低一些,而且从不掺差、使假、短秤。对手头暂时有些紧的村民,只要他张口,章美英也会把东西先赊给人家。
一次,外村的一个村民从一个包里拿出一个瓶子,说是打一斤酱油。章美英觉得很奇怪,他们村里不是有两个经销店吗,干嘛舍近求远,还把瓶子装进袋子里偷偷地到这里来买呢?打完酱油,这个村民才说,我们店的酱油货真价实,不像别的店里在酱油里面加了茶叶水,瓶子放到袋子里是怕他们村里经销店的人看见了说闲话。
那时。国营商店和供销社的营业时间都在白天,天亮开门、傍晚关门。个体经销店不分昼夜,即使关门了,只要有人敲门,也会从窗口将东西递给人家。而国营商店和供销社的营业员们关门后,就休想再让他开门做生意。因此,这些经销店的生意往往比那些国营商店和供销社还要好些。只不过有的经销店为了多赚取利润,掺差使假的事情是少不了的,在信誉方面又赶不上国营商店和供销社了。
赵洪明由于晚上不在杨家弄的店里住,因此不知道守店的营业员们怎么度过这漫长而无聊的夜晚。有一天,鞠英告诉他,一到晚上,新来的经理就把几个营业员叫到他的房里打牌赌博,开始赢一些瓜子、糖果、烟酒,后来就搞现金交易了。他们一打就是一个通宵,难怪与赵洪明同为保管员的邹勇奇上班期间老打瞌睡。
有一天,他把库存实物盘底表交给邹勇奇,让他交给柜长做帐。不久,他无意中发现柜上做的盘底表与他上报的实物盘底表不相符,他追问邹勇奇说:“我给你的盘底表是不是你做了更改?”
邹勇奇吞吞吐吐不敢说实话,在赵洪明的一再追问下,他才说出了实情,原来是他和柜长、经理串通做了手脚,因为他们挪用了公款赌博未及时归还,于是在库存上做了假账。为此,赵洪明把邹勇奇狠狠地骂了一通,并找了经理和店长的麻烦。经理和店长自知理亏,立即归还了公款,更正了账目,并一再请求赵洪明不要对外声张。
赵洪明做事历来很严谨,发现问题会及时解决和处理,从不拖拖拉拉的。有一天,他发现邹勇奇在发放水剂农药时,错把6.5元一瓶的甲胺磷当作1.2元钱一瓶的药物发出了,总共错发了12瓶。赵洪明从提货单上抄下购买这些农药的村民的地址和姓名,发现这些村民散居在荷花、牛石乡的5个村。他骑上自行车,带上农药,整整跑了两天,才更换收回错发的农药,尽管有的农药已经被村民开瓶使用了一些,但还是挽回了一些经济损失。
浏阳县碳肥厂生产的碳胺很受农民的喜爱,但包装袋很薄,容易破损,一般大的破洞保管员会及时更换,但有此细小的洞不易察觉。有一次,来提碳胺的人比较多,大家都排着队领取。赵洪明站在堆满碳胺的仓库里,已经几个小时没有休息了。这时,一个村民发现他领取的碳胺袋子上有一个香火那么大的小洞,就不要这一袋肥料了。赵洪明从旁边拿了一个新袋子重新包上,这个村民仍然不要,硬是要他更换一袋。赵洪明说:“这一袋肥料如果少了秤,我可以给你更换,但它只破了一个小洞,而且给你重新包装了,为什么你非要换一袋,那么这一袋给谁,还不是给后面排队的人了,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这个村民曾担任过赵洪明他们大队的大队长,只不过赵洪明不认识他,这时,他竟然说:“你在外面当兵十几年,还不是回来卖肥料了,多有出息啊!你可没有你老爸那么好讲话。”
他不提赵洪明的爸爸还好说,一提,赵洪明立马回击说:“我老爸好讲话,你到阴间找他说去吧!”一句话,把那个村民气得直吹胡子,嚷嚷着退票不买了。这时,站在队伍中的赵洪明的大舅说话了:“你嚷嚷什么,我外甥那里对不起你了,你在这里发什么淫威!”这个村民一听,老老实实地扛了那袋碳胺走了。原来,这个村民过去在担任大队长时喜欢作威作福,被社员们轰下台了。
又有一天,赵洪明在掌山岭仓库发放过磷酸钙肥料和尿素。那天的人特别多,他注意到有一个人一直站在他的身后,直到别人都领走了,他才从赵洪明的身后走过来,递给一张10斤尿素的提货单。赵洪明一看提货单上的名字叫林大山,顿时吃了一惊,这不是同时入伍在一个新兵排的战友吗?
“大山!怎么是你?我一点也认不出来了。”赵洪明说。
林大山说:“我服役期满后就复员了,住在我们那个山沟里,要钱没钱,要粮没几粒,到现在连老婆也没找上,唉,别提了。”
赵洪明问他说:“你分了多少田,这10斤尿素能起多少作用啊!”
“两亩多田,我只有这10斤尿素票,也只有买这10斤尿素的钱。”林大山说。
赵洪明说:“从这里到你家有几十里地,你能挑多少重量回家。”
“上百斤没有问题。”林大山说。
“这样吧,尿素要凭票买,我也没有办法,这过磷酸钙不要票,我买80斤送给你,你担回去下田吧。”赵洪明说。
“谢谢老战友!”林大山紧紧地握着赵洪明的手说。
“曾老师您好!好多年没见到您了,怎么您也来买肥料了?”赵洪明一见来人,立即认出来,这是他小学高年级时的班主任老师。
曾老师说:“是洪明呀?我都差点没认出你来。现在分田到户了,我也得帮家里种田啊!”
“老师身体可好?”赵洪明问。
“老了,路都走不稳了。”曾老师说。
“您怎么不叫孩子们来买呢?”赵洪明说。
曾老师说:“他们都去花炮厂做事去了,我只好自己来了。”
“喔,那您回去得慢点儿走,小心摔着了。”
“好的!”
一个精干的小老头担着一担箩筐来到仓库提货,赵洪明一看名字,这不是叔公吗?赵洪明的祖父有3兄弟,他只认得这个叔祖父,因为祖父在解放前就去世了,另一个叔祖父也没有见到过,就是这个叔祖父还是在当兵之前去给祖父、曾祖父扫墓时见到过,至今也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公公好!”赵洪明热情地称呼说。
老人好奇地问:“你是那位啊?”
“我是洪明呀,赵忠湖的儿子。”
“呀!是你啊,我都认不出来了。”叔祖父说。
赵洪明连忙到柜上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叔祖父的手中说:“公公请喝茶。”
“赵洪明,等等我。”赵洪明从掌山岭肥料仓库推着自行车刚上公路,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身后喊。
赵洪明回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的孕妇在叫他,她的肚子很大,好像快要分娩了。只见她挺着大肚子紧走两步,来到赵洪明的身边,“这是谁呀?”赵洪明一时想不起来。
“不认识我了吗?”年轻孕妇笑盈盈地问。
她这一笑,赵洪明立即想起来了:“噢,这不是小学同班同学李月秋吗?”
“想起来了,快带我一段路吧?”李月秋一屁股坐在了自行车后架上。
赵洪明说:“月秋,你这么大的肚子了,我可不敢骑车走,把孩子颠下来了怎么办?我推着你走吧。”
“好吧,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吧,老同学。”李月秋依然笑盈盈地说。
“是啊,我当兵之后就没有见到过你了,肚子里孩子的爸爸在哪里呀?”
“跟你原先一样在部队当兵。”
“你快生孩子了吧,他会回来吗?”
“他没空,正在忙着参加军事演习呢!”
李月秋的娘家就在杨家弄,一会儿就走到家了。她要赵洪明到家里坐一坐,赵洪明说还要去发放水剂农药,改天来坐好了。
谁知当天晚上,李月秋因在家中发作,来不及送医院,出现羊水倒流,引起羊水拴塞,虽然孩子保住了,但李月秋同学却丢了性命。
当赵洪明把这个消息告诉已经怀孕了的鞠英时,她不无担忧地说:“洪哥,我真害怕。”
“不要紧,到时候你提前休息,到县里医院去生,记住千万别在家里生孩子就是了。”赵洪明安慰她说。
在家乡工作,认识和不认识的亲戚、朋友、战友、同学实在太多了,一有不慎,就会得罪这些人,这就是在家乡工作的一种特殊性质。赵洪明随时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与他们打交道,而且还得入乡随俗,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完全不像在部队时那样单纯。就连同一个店里、同一个柜台、同一个岗位上的人都是这样,当面笑嘻嘻,背后却可能踢你一脚。
这天,区社新来的书记到店里检查工作,顺便找职工谈话了解情况。他找赵洪明谈了个把小时,当场就要赵洪明去区社人事股,接替已调县供销联社的汤股长的工作。赵洪明说:“书记,让我考虑一下,明天上午我到区社再回复你吧。”
赵洪明晚上跟章美英商量了一下,觉得去区社虽然是一件好事情,但管人事却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涉及到领导与员工的关系,相当难处理,而且赵洪明不愿意再卷入这些是是非非当中,因此,他决定不接受书记的这番好意,还是安心做一个保管员的好。第二天上午,他跟经理汇报了此事,并到区社跟书记说明了原因,书记也没有强求。
区社下达了劳动组合的改革方案,每个分店的人必须超过半数以上票数才能继续上岗,半数以下的人落岗,或分流或自谋生路。赵洪明和另一个在南杂柜上班的复员军人平时在店里爱管闲事,得罪了不少人。加上赵洪明知道经理等人挪用公款赌博的事情,虽然赵洪明没有往上捅,但那些人心里却怀着鬼胎,害怕他也防着他。于是,趁此机会,他们联起手来不投赵洪明的票,整个店里只有鞠英几个百货柜的人投了他的票,他和另一个复员军人一起落岗了。
消息传到区社,书记感到震惊,他对赵洪明说:“当初你听我安排到区社搞人事就好了,没想到你现在却落岗了,这怎么办呢?”
赵洪明说:“没关系,如果区社无法安排,我就自谋生路好了。”
“根据你的实际情况,还是不要去自谋生路的好,等我和区社其他几个领导商量一下,尽量把你安排到别的店里上班。”书记说。
“好的,谢谢书记!”赵洪明说:“书记,杨家弄分店你还要多关照,不然将来会出问题的。”
“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吗?”书记问。
赵洪明本不想说,但看书记这样关心下属,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于是他说:“过去我发现过一些问题,当时指出来并已经纠正了,我就不说具体的了。我这次在劳动组合中落选,不是我工作没做好,而是我碍了别人的事。总之,请书记以后多注意这个分店的工作就是了。”
果不其然,两年后,这个分店包括经理在内的几个人因大量侵吞销售款用于赌博被抓了起来,经理被判7年,邹勇奇也被判了3年有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