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要离开时,却听到到从茶馆中走出的四人正在交谈,其中一位中年人开口,声音洪亮,不见一丝讽刺意味:“世人都说那位韩生靠着求人抄书,这才得以学有所成,甚至因此有些轻看于他,羞于与他为伍。
但我看来,恰恰说明这位韩生的不凡。”
这番话吸引了韩庚辰的注意,不由得轻轻拍了一下老驴的脖子,让它停下。
他倒想听听这不同于常人的几位能说出些什么不随流俗的言论。
一旁年轻人笑道:“愿闻其详。”
中年人看了坐在驴背上的韩庚辰,并未避讳,依旧朗声道:“都说这韩生一路走来,学有所成靠豪门大户借书,能来洛阳求学靠的是那位寒门老家主,而如今出名靠的是刘涛刘大人的这一篇传世奇文。
有人说他运气滔天,有人说他善于钻营,好像他本人在这其中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换做是谁来,有了这般际遇都能扶摇直上。
可我独独认为这是他的能耐所至。
寒门学子多如牛毛,想要出头者也数不胜数,但高门大户为何偏偏借书给这位韩生?
依我看,正是因为他嗜学的品格传遍乡里的结果。
依我看,这位韩生从小好学不倦,废寝忘食在十里八乡应当是声名远扬。
因为他的名声,豪门大户借书给他,就能在世林之中落下几分声誉。
若非有利可图,这些世家大族哪里肯慷慨解囊?
若是换一个毫无名气,还衣衫褴褛的寒门子弟上门,怕是直接就被看门者踢出门外,连这高门大户的第一道门都进不去。”
听到这,韩庚辰心中一阵酸涩,是啊,他的名声又是哪里来的?还不是他从九岁开蒙起便日日废寝忘食,笔耕不倦,更是吟的一首好诗。
寒冬腊月,自己宁可满手冻疮,都不肯停笔,不敢懈怠一日。
家中仅存的几卷竹简,被自己翻的连编连竹简的麻绳都断了数次。
这借书的确算得上是贵人相助,但这好学的美名难道不是自己争来的吗?
况且,一方面豪门大族的确有为了名声借给他书的缘故,但把持着书籍便是把持着知识,把持着知识便是把持着官位。
终究非亲非故,为何能放任他抄书?
这个问题他抄完书籍才明白过来。
无论是道藏还是佛经,亦或是儒家典籍,尽皆是语句精简到了极点,各个是微言大义,字里行间似乎都是道理,可没有注解,没有老师解读,依旧是水中月,镜中花。
而自己在一位老学究家中求学的经历,更是让自己至今都有些不堪回首。
刚进老学究家中进学,自己着实交不起学费,受尽了白眼,不仅是那群锦衣华服的所谓同窗,甚至连老学究家中的下人,都很是看不起自己。
再说的难听些,老学究家中养的恶犬,对自己叫的声音都格外大些。
说是学生,其实就是下人都不如的仆从。
老学究讲课,自己便要在一旁端茶倒水,看到他流露出一丝疲态,还要急忙递过去一块用热水沾湿的丝绸,让他擦擦脸醒神。
老学究读书时,自己也要侍候在一旁,有时甚至还要按摩敲背,递上些果脯蜜饯。
而且,老学究脾气也很是不好,干活稍微不麻利,迎来的便是他的破口大骂。
一席话看似之乎者也,但脏的让人难以忍受,自己经常被骂的狗血淋头。
而那内容,即使自己现在想来,都有些面红耳赤,实在是不堪回首。
但当时,自己可是一点都并未表现出来,挨骂的时候,就恭恭敬敬的听着,甚至神态更加端正,站的更加笔直。
待到老学究骂痛快了,自己还要赶忙递上一壶热茶,并且还要尽量绞尽脑汁想出个时新笑话把老学究逗得开怀。
待到老学究笑出了声,自己这才敢拿出事先早就准备好了的问题,恭恭顺顺的祈请老学究指点上两句。
可,也就是仅仅两句罢了,就两句……
积年累月,自己终于读懂了这些书籍,明白了其中道理。
虽然尚未融会贯通,但也足以傲视老学究家中求学混日子的膏粱子弟。
但这满腹才学,可都是自己舍弃了脸面,舍弃了尊严,才换来的。
想到这,韩庚辰又听得那位中年人接着说道:“要说那寒门老家主费劲当年人情脸面,为这韩生写下一封书信,才是韩生来到大兴城的敲门砖。
可若是这韩生没有真才实学,不能体现这老家主识人之明,不能让这寒门留下一些清名,那原本是世家子的老家主,哪里肯写下这封信?”
这一番话简直说到了韩庚辰的心坎中,是啊,换做其他人,好话说尽,甚至是将刀架在那老家主脖子上,他都不会在推荐信上写下一个字来。
但老家主孩子实在顽劣不堪,可谓是烂泥扶不上墙。
老家主也需要一位能够被世人所知,甚至是能够出人头地的后辈来维持这家族的声望地位。
举目望去,十里八乡寒门子弟之中,自己便是最有机会得到大兴城中高门大户看重的那个。
而刘涛,刘大人,可能是这些年唯一不求回报,没有利益交换却真心诚意帮助自己的贵人了。
他永远忘不了刘大人最后送他出门时说的那番话:“韩君,你此来大兴城,一为求学,二为见世面。
何为见世面?见过最好的,但不以为喜,知晓最坏得,但不以为耻。
能在这花花世界之中走过,却不坠你当年直上青云之志。
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却从不夸夸其谈,不以清谈为荣。
见过纸醉金迷,也经历过家徒四壁,这才叫见世面。”
是啊,作为朝中新贵,炙手可热的黄门侍郎,刘大人什么没有见过?又能从他身上图谋些什么?
或许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看到自己的求学经历有感而发,才写下这传世奇文为自己扬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