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海因米的孩子们在母亲的轻声催促下一个个回了屋里。
屋外,火堆的火焰时明时暗,映照着四人寂静的面庞。
海因米坐在火堆旁,手中捧着自酿的果酒,泛着微红的脸庞上满是倦意与微醺的笑意。
他的酿酒手艺谈不上精致,那果酒略显酸涩,带着果皮的涩味和一点点发酵不彻底的气泡,但在这个简陋的小院里,在这个平静的夜晚,安格喝着那酒,竟觉得格外温暖。
那不是味觉的享受,而是一种源自土地与人心的安宁。
“安格大人,你知道吗,我家以前可穷了……”话音未落,海因米仰头灌了一口酒,脸色愈发通红。
他眯着眼,似乎在回忆某段被深埋的过往,“穷到什么程度?到冬天只能三天吃一次饭。饿得我那时候甚至能听见肚子在跟我说话。”
他说话时声音不大,带着一点醉意,却句句如钝刀子般划过人心。
火光下,他的妻子默默地坐在一旁,手指紧紧绞着围裙,眼眶发红,没打断丈夫的叙述。
“我们那村子四面都是贵族的领地。连采根野菜、捉只兔子都要偷偷摸摸。有一年我那最大的儿子,实在熬不过去了,就进了附近贵族的林子……”他顿了顿。
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也压得极低,“他想捉点野兔回来,结果什么也没捉着,反倒被贵族的猎人发现,当场处死。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野狼撕得七零八落,只剩些破衣烂骨。”
他声音颤抖着说完这段话,手中的酒壶不小心掉落在地,发出闷响。
他的妻子终于忍不住,轻轻掩面,眼泪静静滑落。
安格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眼神沉沉地盯着火堆跳动的火焰。
他不是不知道帝国各地的平民生活艰难,但这样一段亲历者的讲述,让他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受到,那些冷冰冰的“流民”、“难民”这类词语背后,藏着怎样撕心裂肺的生离死别。
“后来……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就带着家人逃出来。一路上到处被赶、被打、被骂,四处漂泊,睡在风里雨里。直到听说北境要开拓群岛位面,我们当时所在的小镇正好是召集点,我就赌了最后一把。”
说到这里,海因米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他重重一歪,直接倒在草垫子上睡着了。
酒气翻腾中,他的嘴角忽然露出笑意,却又在片刻后忽地皱眉,喃喃低语,似在梦中回到了那饥寒交迫的日子。
“他啊,就是喝不了酒。”海因米的妻子轻声说着,想要将丈夫搀扶起,却根本拉不动那沉沉的身躯。
安格站起身,没有多说,俯身将海因米小心地抱起,轻轻放回了屋里。
放下他的那一刻,海因米嘴角还带着醉意的笑容,但眼角,却悄然滑下一滴泪。
“你们怎么办?今晚要休息吗?”妻子有些不安地站在门口问道。
“我们就住外头,帐篷一搭就行。”安格轻声答道,语气温和而坚定,“你们也早点休息吧,今晚风不大,睡得会安稳些。”
三人走出屋外,在农户屋旁架起了随身携带的行军帐篷。
帐篷被魔法加固,温暖干燥,足以抵挡夜露和湿风。
火堆渐熄,星空下的田野一片寂静。
“哥哥……”艾伊沙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柔软,“我们领地周围的农民,大多都和海因米家一样。曾经都是无处可归的人。”
“是啊。”安格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黑麦田,目光沉静如夜,“如果不是彻底没了希望,谁会背井离乡?谁又会冒险去开荒?他们太苦了。”
“我一直想着怎么发展阿姆纳地的经济、农业、基础建设,但其实……我们能撑起来,是因为他们肯留下来,愿意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艾伊沙低头,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我有时候会担心,我们到底能不能带给他们真正的未来。”
“你们做得很好了。”安格拍了拍妹妹的肩,“只要你们心里装着他们,记得他们的故事和眼泪,阿姆纳地就永远不会变成另一个他们逃离的地方。”
夜深了。
等海因米夫妻也沉沉睡去后,安格悄悄回到屋里,为他们施展了圣光术,祛除了他们多年劳作留下的旧疾与暗伤。
他并没有叫醒他们,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悄悄离开。
第二天清晨,天边才泛出鱼肚白,安格三人便收起帐篷,骑上魔法扫帚悄然离去。
屋内,被晨风吹醒的大儿子发现院子已经空了。“父亲,领主大人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海因米坐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腰,脸上浮现出一丝讶异,“咦,今天腰居然不疼了?”
正当他满脸狐疑地扭着身子时,儿子把桌上那五枚金瓦克递到他手里:“这是他们留下的。”
“你没拿错?”他神色一凛,语气也变得严肃。
“就放在桌上的,一枚都不少。”儿子摇摇头。
这时,妻子从屋外走进来:“是领主大人留下的。昨晚是他把你抱上床的。”
“我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吧?”海因米下意识紧张地摸了摸身上。
“没有,你只是哭了一会儿。”妻子轻声笑道,“然后他就抱你回床了。”
海因米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脸上竟露出一种近乎羞涩又骄傲的笑容。
“他昨天说过,阿姆纳地城以后会建一所基础战士学院。希望我们家这几个小的,都能去读。”他望着墙角的儿女,眼里满是希望。
“希望学费别太贵吧……”妻子轻声嘀咕。
“没事。”海因米把那五枚金瓦克交给她,“先收着,就当是孩子们的未来学费了。”
他望着外头天色渐亮的天边,心中某个角落,被悄悄点亮。
就在这清晨的微光中,安格三人已经骑着魔法扫帚在远方的空中飞行,沿着边境线继续巡视这片属于他们、也属于这些人共同托付的土地。
——
安格三人花了整整半个月时间,才将整个边境线巡视了一遍。
很多地方,艾伊莎和昆蒂娜还是第一次踏足。
傍晚时分,天边洒满了金红的霞光,他们停在一片刚刚收割完的麦田边。
风吹过,残留的麦芒轻轻摇曳,仿佛在低语。
“哥哥,没想到我们的领地竟然这么大。”艾伊莎眯着眼看向远方,目光随着连绵起伏的田野一直延伸到天边。
安格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眼中却没有轻松:“地大,意味着责任也重。”
艾伊莎闻言一愣,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踢了踢泥土:“我明白了。”
随后三人来到了魔法稻田。
此刻天色将晚,稻田边上依旧能看见身着北风钢甲的巡逻士兵来回巡视。
魔法稻田四周被结界围绕,稻浪起伏间仿佛隐隐有光。
“这就是我们未来的根基。”安格望着金黄的稻浪,语气中透出几分郑重。
“哥哥,现在魔法稻一年可以收割两次。”艾伊莎笑了笑,“再过两年,我们就能完全自给自足了,人人都能每天吃上一顿。”
安格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眼中多了几分柔和:“你做得很好。”
紧接着,他们又前往细木薯的种植区。
艾伊莎驾着魔法扫帚带着安格从空中俯瞰,那一垄垄整齐的薯田如同织在土地上的褐色花纹,蜿蜒而壮观。
“哥哥,这种作物长得快,保存时间也长,很适合后期推广种植。”艾伊莎带着些许得意,“味道也不错,很受欢迎,贵族和魔法师们都愿意花高价购买。”
安格却微微皱眉:“细木薯虽好,但会严重消耗土地的肥力,一旦大面积种植,短时间内这块土地就再难生长其他作物。”
“这点我们也考虑到了。”艾伊莎点头回应,“所以我们只鼓励高收入人群消费它,让农民们赚些收入。但同时也会配合轮耕制度,控制总种植面积。”
安格点头表示认可:“你考虑得很周全。”
结束巡视后,他们返回了阿姆纳地城。
回城第一天,安格便宣布了一项重大的决定:将在城内建立一座基础战士学院、一座进阶战士学院,另外还将筹建一座魔法学院。
基础战士学院将面向6岁至12岁的儿童,教授读写、礼仪、基础体术等启蒙内容;而进阶战士学院则针对12岁到16岁的少年,教授气力修行、兵器基础与战斗技巧。
至于魔法学院,则是为那些16岁后成功觉醒魔法天赋的年轻人准备的;若无魔法天赋,则需履行基础兵役义务。
为了这几所学院的建设,安格特地找来了矮人巴恩。
那天夜里,火把照亮了议政厅的大门,巴恩领着几位矮人进了厅内。
“安格大人。”巴恩一进门就行了标准的矮人礼。
“别这么拘谨。”安格笑着摆摆手,“你直接叫我安格就好。”
巴恩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改口,只是微微一笑。
“你和族人们住得还适应吗?”安格问。
“非常适应。我们一直在努力为自己建造家园,也非常感激你给我们这个机会。”巴恩认真地回答。
“我听说你们连建房都不雇佣人手,全靠自己?”安格挑眉。
巴恩低头沉吟了下,才开口:“我们……只是想亲手建一个真正属于我们的新家园。”
“你们的心情我明白。”安格语气缓和了些,“但我希望你们明白,在这里,无论你们住在哪里,那就是你们的家。与其把力气耗在石墙上,不如将这份心力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巴恩点了点头:“我会回去与长老们商议。”
安格点头,接着说起了正事:“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和你谈谈学院的建造。”
巴恩一怔,没想到这项重任会落在自己肩上。
“两座战士学院和一座魔法学院,需要融合不同种族的文化与技艺。”安格继续说道,“人类、矮人、精灵、半人马、牛头人、北蛮人……每一个种族,都必须在学院的设计中留下痕迹。我们的教育,要面向阿姆纳地所有的子民。”
巴恩听完这番话,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想象着一个学院中,各族孩童一起训练、一起学习的画面,心中竟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希望。
“你不担心各族之间产生矛盾?”他问道。
“矛盾是不可避免的,但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我们教育他们的意义。”安格眼中满是坚定,“并且我不想让矮人只在这片土地上做个沉默的工匠,而是希望你们成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这句话,让巴恩心头一震。
他记起当初离开世界树时,族人们那双迷茫却又坚定的眼睛。
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
“黑锁巴恩矮人一族,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信任。”他挺起胸膛,语气坚定。
安格微微一笑,站起身与他握手:“那就拜托你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