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东苑的灯烛熄灭,陆英才回了拨云居,大约是疲累太过,她靠在床榻上便昏昏睡去,再清醒时,是被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一耳朵就听见了陆夫人的声音。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闭上了眼睛,拉起被子蒙住了头。
外头的动静却并未停歇,仍旧一下一下往耳朵里钻,刺得她脑袋生疼。
金声玉振察觉到她的动静,推门进来伺候。
陆英深吸一口气坐起来:“她来是为了什么?又是骂我吗?”
“怎么会呢?”金声连忙摇头,看了她一眼才小声道:“是夫人亲手做了碗面,要送进来给姑娘,您不是没醒吗?两位姐姐就把人拦住了。”
说是拦住了,可也被人从院子外头一路逼近了院子里头,还把陆英吵醒了。
“我不吃,请她回去吧。”
金声连忙下去传话,玉振也不敢胡乱开口安慰,只能伺候她更衣,瞧见她身上新添的几道伤痕,不由红了眼睛,强打起精神来:“知道姑娘病了,今早铺子里的掌柜都来探望过,说铺子里一切都好,药材铺的岑娘子还送了些顶好的人参来,说给姑娘煲汤。”
“替我谢过他们有心。”
陆英低声开口,一语落下,捂着胸膛咳嗽了起来。
外头陆夫人大约是听见了,声音陡然高了起来:“英儿,这次母亲是做得过了,才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面来给你赔罪……母亲都做到这份上了,你还不肯见我吗?”
本就因为咳嗽而闷疼的胸口,因为这话,疼痛又加剧了几分。
陆英慢慢坐回床榻上,“玉振,你去让人收拾着,我们去山上住几日。”
玉振有些着急,陆英如今这般形销骨立,山路又难行,一颠簸起来就是几个时辰,她要受多大的罪啊。
“姑娘,山上久不住人,怕是……”
“尽快就是。”
陆英又咳了一声,带出了一点血沫,沾染在了帕子上,玉振不敢再劝,只能应声退下。
房门一开,外头众人的目光顿时都看了过来,陆夫人起初还以为是陆英,脸上都露了喜色,可瞧见是玉振之后,顿时满脸失望。
她悲切地看着房门:“英儿,一家人哪有隔夜仇……母亲为了给你做这碗面,手都弄伤了,你就这么狠心?你不是已经醒了吗?又没有什么问题,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消停?”
胸腔剧烈起伏起来,陆英紧紧摁着胸口,蜷缩在了床榻上。
“夫人,别说了,奴婢求你了。”
月恒急得都给陆夫人跪下了,恨不能给她磕几个头,可却仍旧阻止不了陆夫人开口。
“我为什么不能说?”
陆夫人委屈地直掉眼泪,“我掏心掏肺对她好,她就为了这么点事情这么给我没脸……”
蔡妈妈也跟着帮腔,“姑娘这次确实过分了,她这么闹腾,让夫人怎么出去见人啊?”
日升被这话气得哆嗦,谁闹腾?到底是谁闹腾?
陆英现在连路都走不稳,正是急需静养的时候,他们却为了让自己好过,堵在这里让她不得安宁,难道陆英说一句没关系,他们就能心安理得了?到底是谁在闹腾?!
她的火气几乎要压不住,指节更是被攥得咔吧作响,模样颇为骇人,可主仆两人却吃准了拨云居的人不敢动手,死活不肯出去。
僵持间,另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怎的这般热闹?”
这声音很耳熟,众人立刻抬眼看去,竟是虞无疾来了。
饶是心里仍旧记恨他当初对陆英的不管不顾,可这一刻,不管是月恒还是日升,心里都松了口气。
陆夫人却越发委屈:“少师来得正好,英儿她不肯见我,也不肯去探望老爷,我都特意来给她赔罪了……你说说这孩子,怎么能对我这么狠心?”
虞无疾在门外停下来脚步,诡异地沉默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过分了。”
陆夫人顿时像是找到了依仗,“就是啊,太过分了。”
虞无疾眉头拧起来,看着陆夫人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凉意,可这到底是陆英的院子,他深吸一口气,“前头有各家夫人来探望,你去接待吧。”
陆夫人眼睛一亮,他们总想着为陆承业说一门官家亲事,只是没有门路,没想到陆英这一病,各家竟然都上门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机会。
她连忙道了谢,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才又想起来陆英,连忙将食盒塞进月恒手里:“你要劝着英儿吃下去,让她别辜负了我的心意,回头我再来看她。”
她匆匆走了,月恒提着食盒的手都在抖,很想将这食盒砸了,可又碍着身份不敢,一只手却伸过来,将食盒拿走了。
“这都坨成这样了,怎么吃啊?”
单达看了眼里头的面,随手给了一旁的下人:“不能吃了,倒了吧。”
他是官身,自然不必顾忌陆夫人的辈分,下人连忙就去了,月恒也跟着松了口气,却仍旧气得直喘气。
单达看她跟只河豚似的,有些想笑,被日升瞥了个眼刀子,这才讪讪扳平了嘴角。
“多谢少师。”
日升抱拳见礼,虞无疾搓了下手,仍旧站在院门外,并没有进来的意思:“我就是路过,顺带进看看……单达,走了。”
他转身就要走,房门却忽然被打开。
“少师。”
陆英的声音自门内传出来,沙哑虚弱,听得人心头一揪。
虞无疾脚步瞬间顿住,心头却莫名多了几分怯意,有些不敢转身,琢磨着就当没听见赶紧离开,可脚下却动弹不了分毫。
身后,陆英更加沙哑的声音隔着庭院再次传过来:“请入内……喝盏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