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声像是质问,又像是控诉,虞无疾从不知道,自己竟这般过分。
他自诩疼惜陆英,可好像从未真正体会过她的处境。
“我得罪不起你……”
这话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犀利,几个字就将陆英的处境说得明明白白。
他以为自己不会伤害陆英,却忘了节度使滔天的权势,对她是多大的威胁,她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商户,她手底下还有那么多铺子伙计,如果真的出了事,即便她自己跑得了,那么多人也跑不了。
她被拴在了齐州府,她看见了那封信谋夺她一切的信,她日日都处在会被过河拆桥的惊惧里。
陆英的冷淡,不是愤怒他的利用,不是伤心他的欺骗,而是真切的忌惮。
过往种种化作虚幻后的,发自内心的忌惮。
他明明知道的,怎么就又忘了呢?
“陆英,我们有契书的,”他看着陆英,郑重给出承诺,“我不会伤害你。”
陆英垂下眼睛,话说得很好听,可亲生父母都把她当做脚下泥,她又怎么会再敢去信曾骗过自己的人?
只是这次,到底是她失控了,她怎么能对虞无疾这般态度?万一激怒了他……
还不到鱼死网破的时候,还不能撕破脸。
她深吸一口气:“是,是陆英想岔了,少师恕罪。”
她主动给了对方台阶,可虞无疾却再次被堵了一下,他不喜欢陆英这种说话方式,她不该是这种语气。
他忽然想起她以往扬着头,仿佛什么都不怕的样子来,咽喉仿佛被掐住一般,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
“货物备全,商队也已经出发,我不能朝令夕改。”
见他不言语,陆英抵唇咳了两声,再次开口,“请少师体谅。”
虞无疾实在不想让她去冒这个险,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若是再拦,只怕又要造成别的误会,可就这么让她去,他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好,既然不能更改,那就按计划出发。”
陆英松了口气,但这口气还不等出完,耳边就再次响起虞无疾的声音,“但是,我有个条件。”
陆英攥了下指尖,却仍旧十分恭谨:“少师请讲。”
“我要随行。”
“什么?”
陆英愕然抬头,却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她身后,单达的狼嚎完全盖住了她。
“主子你要跟着去?”
单达大步走了过来,满脸的震惊。
陆英没再言语,她不想与虞无疾同行,这个人心思细腻深沉,当初骗她那么久,她都没发现破绽,若是随她同行,那她制售私盐的事,一定瞒不住。
又是一项死罪。
可要拒绝,也不能由她开口,否则就像是心里有鬼一样。
她只能看向单达,盼着他能把人拦下来。
单达猛地拍了下大腿,语气激动:“那您得带着我,我还没出过关呢。”
陆英拳头倏然一紧,出关有多凶险?他以为是出去游玩的吗?
虞无疾倒是毫不意外,他抬手掐掐眉心:“你想跟着也可以,但这里不能没有人主持大局,你去将窦先生请回来。”
单达转身就走,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陆英眼睁睁看着他不见了影子,心脏沉沉地坠了下去。
“我也回去准备了,后天辰时,我来寻你。”
虞无疾看她一眼,留下一句话大步走了。
陆英呆站在原地,神情变幻不定。
日升折返回来,面露忧虑:“姑娘,他跟着太危险了。”
“我何尝不知……”
她扶着椅子坐了下去,“可他坚持要去,恐怕就有取我而代之的意思,劝是劝不住的。”
想让他留下,只有能用些别的手段,可不管成不成,怕是都会引起虞无疾的警惕。
她现在不敢轻举妄动。
“你传信萧大哥,让平乐寨的人分作两队,他带着必须的东西与我们同行,剩下的人落后一日路程跟着我们。”
她低声吩咐,许是情况太糟糕,她咳得有些急。
日升连忙喂了她一颗养心丸,“可如此一来,咱们人手不足,万一他们当真动了……”
“商路途径数十部族,”
她揉着咳疼了的心口,哑声安抚,“连我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更别说朝廷了,他们再怎么着急,也不至于第一次就动手,安心就是。”
日升没再说什么,下去传话了。
启程的日子转瞬即至,陆英还不等上车,使衙署的人已经到了,许是被陆英猜中了,对方并没有现在就过河拆桥的打算,虞无疾没带多少人,除了单达,身边只有八个心腹府卫。
这个数量像是特意算过的,既不至于让陆英忌惮,危急时候也能自保。
陆英心里赞了一声,扶着日升上了马车,车厢却很快被敲响,虞无疾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头。
“少师有何吩咐?”
虞无疾默了片刻才开口,“你的东西呢?”
这是长途跋涉,别说姑娘,就是粗糙惯了的男子,也要尽量置办周全,可他却没看见陆英的行囊车。
陆英心里一哂,还真是心细如发,任何一处可疑都不放过。
“少师无须多想,陆英搬出来的着急,还没来得及置办周全,路上会慢慢添置。”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会耽误行程的。”
虞无疾张了张嘴,片刻后叹了口气。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日升来禀报,“咱们起程吧。”
陆英看向虞无疾:“少师可还有别的问题?”
“……没有,走吧。”
车队很快就动了起来,陆英那辆马车也慢慢离开了视野,虞无疾这才抬手搓了把脸,心里说不出的憋屈,可到底商路要紧,他很快调整好心情,上马跟了上去。
只是众人刚离开没多久,几道眼熟的影子就出现在了陆英宅子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