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婚事昨日的确是她亲口说不要的,可说这话的时候她只觉得这门婚事是她的囊中之物,才会说这些负气话。
为的也只是让人更加心痛怜惜她。
没想到,父亲和谢文渊竟当真将婚事给了奚应莲。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她。
奚应雪心中难受如刀绞,久久说不出话。
这会她才后知后觉出来,昨日她在积卢寺大打出手,虽是出了一时之气,却坏了所有人对她的印象。
原本受委屈的是她,如今众人却都将她看作挑事的恶人。
她本分着不闹事,陈氏也不是刻薄孙女的人,又叮嘱了两句才接着道:
“谢世子年岁也到了,和莲儿的婚事就定在一个月后,所以这段时日莲儿在家中筹备嫁妆,顺便着帮我管家,学一学如何掌管中馈。麓山书院,她便不去了。”
奚应莲脸上没有任何不满。
她早就不想去念书了,成日里背那些枯燥乏味的东西,哪有在家吃吃喝喝来得舒服。
若不是在麓山书院念书,日后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夫君,她早就跟父亲说退学了。
如今如意郎君已经到手,傻子才继续念书。
不过她面上还是很遗憾,“其实身为女子也该饱读诗书,只是侯府那边催得紧,我如今实在是没时间,在大考中为奚家争光的事情可就交给二位姐姐了。”
奚应芷和奚应雪没有接她的话,陪陈氏说了会话便起身去书院。
离开院子时,奚应雪身边新调上来的丫鬟知意小声道:“姑娘若是心情不好,不如今日别去书院了吧。”
奚应雪摇头,握了握拳头,“哪怕世事不如人意,也要活得体面。我若一味软弱躲在家中,岂不是让人看轻?”
语罢,昂首挺胸上了马车。
一整日,她都强撑着气势,没有露出丝毫软弱与悲伤,甚至连夫子留的作业都没忘记交。
奚应芷这时还有些佩服她。
无论她品行如何,这份心性倒是让人高看。
可惜她的淡然只坚持到放学的时候。
到了奚府角门处,姐妹两人刚下马车,一个瘦长蜷缩的身影被推得砸倒在奚应雪脚边。
两人短促地惊呼一声,才见的那身影居然是面无人色的宁书元。
谢文渊的长随思追拱手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世子爷知道这个书生借施救之名轻薄官家贵女,特意报了顺天府将他施以宫刑。
如今行刑完毕于法不会再追究他的罪责,不过世子爷和大姑娘终究相识一场,也不忍大姑娘平白受辱,特让他来和大姑娘当面磕头道歉。”
看着佝偻着身子的宁书元,身下鲜血淋漓,将裤腿内侧沾得湿透,全无平日温润和气的斯文俊朗。
奚应雪一直绷着的心脏忽然就破了一个大口子。
几日间接连遭受打击却一滴都未流出来的眼泪,这会忽然如泄闸的洪水,倾泄而落!
她哭得实在惨,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因为极度的悲伤而发不出声音。
可周围人却没有被感染的意思,反而各个都觉得奇怪。
昨天当众揭破未婚夫和庶妹的奸情她没哭,被父亲训斥没有哭,今日知道婚事被换没有哭,反而一直沉静镇定得跟没事人一般。
眼下见了一个没根的男人,反而哭了?
说她跟这个男人没有私情,谁信?
思追的神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他家世子昨夜听说了奚应雪那番少年郎不在了的话,还很是感怀愧疚。
觉得此女很有气节,说不定真是误会。
甚至还有些后悔昨日一时脑热,和奚应莲做下那等丑事。
只是他家世子到底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便要对三姑娘负责。
对于被辜负的大姑娘,好歹要将罪魁祸首严惩了替她出气。
没想到奚大姑娘如今哭得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思追顿时觉得自家世子的一片苦心都错付了。
回府后他也该好生劝一劝世子,将大姑娘忘了,日后不必再白费苦心。
打定主意,他也没了耐心,冷声斥道:“宁书元,方才衙上府尹大人勒令你跟奚大姑娘磕头认错,你还愣着做什么,可是心有不甘?”
宁书元身下只被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这会痛不欲生,出气没有进气多。
偏听了思追这话,不敢耽搁,大口吸着气一点一点挪动着跪起来,冲着奚应雪磕头。
“是小人的错,不该轻薄大姑娘。”
嘶哑的声音听得奚应雪彻底崩溃,她捂着嘴巴泪如雨下,拎着裙子仓皇地跑回府。
奚应芷一直站在她身后,她可以失礼,奚应芷却不好这样的。
上前冲着思追微微点头,“劳烦大哥走这一趟,世子爷的心意我们都是知道的,大姐姐不曾见过这些血腥一时有些失礼。”
她说话和气,思追对她倒没什么恶意,便也点了点头。
奚应芷笑笑,又目带怜悯:“宁公子本是个读书人,只是起了不该起的念头,招惹了大姐姐才会有此下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大姐姐想必心中也是内疚。”
这话同时在思追和宁书元心中扎下一根刺。
宁书元毫无生气的眼眸,缓缓凝聚了恨意。
他被谢文渊如此折磨,全都是因为听信了姚轻黄的话,在积卢寺外试图攀扯奚应芷之故。
可他的后果又是什么!
奚应雪不肯帮他入学麓山书院,只管直说就是!
他文采过人,迟早能找到别的办法。
可她一面嘴上吊着他,一面又想方设法利用他,害得他如今,前途尽毁!
恨!宁书元恨得心都在滴血。
若早知今日,他一开始就会毫无顾忌地接受奚应芷的示好。
哪怕她是个庶女,哪怕她父亲只是个小小武官,总好过如今这样连男人都做不成。
宁书元抬头,对上奚应芷眼中真切的怜悯,忽然觉得无颜以对。
趴伏着身子整个人深深地埋在地上。
这辈子他已经毁了,该报的仇他一定要报!
奚应芷将该说的话说到位,也和思追告辞回了院子。
这夜,奚应雪一边流泪,一边绣了一个荷包,往里塞了一些安神的香料托人送去宁书元手上。
知意有些怕,一时没去接,“大姑娘和宁公子虽然光明正大,可架不住流言扰人,还是避嫌一些吧。
若真的关心,送些银子也就是了。这荷包实在是容易招惹是非。”
奚应雪瞪了她一眼。
对这种小丫鬟,她素来是没有在男人面前的那种耐心的。
“我与宁公子君子之交,岂能被金银玷污,叫你送你送去就是。”
知意不好再说什么,苦哈哈地接了荷包。
到了宁书元家门口,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知意捏着鼻子进去,将荷包放在宁书元枕头边上,憋气道:
“大姑娘关心宁公子,亲手给您做了宁心安神的香包,里头的香料是大姑娘亲手摘的。”
宁书元躺在床上,双目无神没有接话。
反倒是他娘将那香包一把抓了过去,打开看里头真是香料,这才死心。
“大姑娘仁善,可是,好歹也该打发些银子才是,我儿受的这伤,若不好生将养,怎么好的了。”
知意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本就是外头临时采买来的丫鬟,先头伺候奚应雪的几个早就被发卖了。
没怎么被调教过,哪有那么玲珑的心境。
胡乱搪塞着道:“大姑娘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一时之间找不出那么多趁手的银子,过些时日定会送过来。”
宁书元好歹算个体面人,他娘和妹子却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扯着知意的手不让走。
“你既这么说了,你家姑娘定然是惦记我儿的,你身上若有值钱的东西现在便给我们应应急,等大姑娘送钱来了我再还你。”
她抓着知意的手腕,竟真看到她手腕上带着的银镯子,忙使劲去撸。
知意大惊,“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她就是为了安葬她娘才卖身去做奴婢的,那么困难都没把这个镯子当掉,如今怎么肯给宁母。
“你放手,我这就去回了姑娘,等会就给你送银子过来!”
宁母生得膀大腰圆,这会使出吃奶的力气,硬生生将镯子拽了下来。
用牙咬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才将知意推到门口,“好,你这就去要银子,将银子送来了我就把镯子还给你!去吧,快去!”
门啪地关上,再也叫不开。
知意气急,跺了跺脚往回跑。
跑出巷子口,门又打开,宁母扶着门框大喊,“记得要五十两银子!”
碰地又关上。
知意又气又急地回了浮雪院,将宁母的蛮横和要五十两银子的事情说了。
奚应雪脸色逐渐变冷,眼神古怪,“知意,你莫不是在骗我。我虽是内宅女子,却也知道生得出宁公子这样正派的君子,宁伯母怎么会是这种恶人。”
知意顿时无言以对。
这会无论她再怎么说,奚应雪都觉得她在撒谎。
咬了咬牙,知意急道:“那姑娘借我五十两银子吧,我将那镯子赎回来,日后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奚应雪越发肯定了她在撒谎,方才还说是宁母要银子,这会又改口说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