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莹心中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陡然泄了一股气。
这一瞬她自己都分不清,她是愤怒居多还是恐慌居多。
最终她只是冷笑着扫了奚应芷一眼,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自然又是一番无声的交流。
周梦楠略微思索,起身走到秦雪莹身边挨着她坐下。
“那些下等人连郡主的位份是个什么意思估计都不知道的,你与她计较,真正是拿瓷器去碰瓦砾。”
见秦雪莹仍旧面寒如冰,她压低了声音,“好了别气了,让我瞧着都心疼。
她如今得意也不过是自诩得了陛下的赏识,于你而言,将她打回原形也不是什么难事。”
秦雪莹瞥她一眼。
“连你也想利用我,怎么,你准备好报酬了?”
周梦楠面色一窒,很快又遮掩着道:“你误会了,这事我是打算自己做的,只是与你说一声,免得你怪罪我不声不响便自己办了。”
秦雪莹轻蔑地上下扫视着她,“你忌惮她在宫宴上抢你的风头,自去动手便是,打着我的旗号也不怕风大闪了腰。
滚!”
不留情面的话让周梦楠白了脸。
这些年为了离裴如璋近一点,这样的气她不知受了多少,这会却仍旧觉得难以忍受。
夫子进了教室,周梦楠默默起身回了座位。
端亲王的手札仍旧摆在她的桌子上,面上的笔锋凌厉张扬,一如他飞扬深邃的眉目。
他知不知道这些年,自己为他受了这样多的委屈。
若是知道,他会不会心疼?
幻想着男人硬朗的面容在她面前露出怜惜,周梦楠心底蔓上一股潮意,整个人都酥酥麻麻的。
快了,就快了,自己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很快就到了散课的时候,其他学生们三三两两下山,奚应芷慢吞吞地收拾着东西往后山走去。
若是季渊教她,她是不怕的。
只是,在院门口见着藏剑的身影,奚应芷的脸瞬间掉了下来。
藏剑见了她倒是满脸带笑,“王爷正和季山长下棋。”
等奚应芷走到他身边,他又压低声音打趣道:
“季山长学问虽然好,下棋却实在不如何,每个子都要下上老半天,王爷最不爱和他对弈。”
奚应芷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两人一同进了院子。
“王爷,奚二姑娘来了。”
奚应芷冲着两人行礼。
裴如璋百忙之中抬眼,冲她投来云淡风轻的一瞥。
只一眼,他就看出奚应芷心中的不情愿。
收回视线,裴如璋结束了棋盘上猫抓老鼠的戏耍,三两下把季渊杀了个干净。
季渊急得跳脚,“你,你乱下,耍赖!这怎么能这么走,收回去重新下!”
裴如璋直接将棋盘上的棋拂落,劈里啪啦掉了一地。
“藏剑,记住夫子今日又输了一局,输了整整二十枚子。”
“我没有!”
裴如璋没搭理他的叫唤,起身冲着奚应芷走来。
脚尖越来越近,他敏锐地察觉到奚应芷浑身都紧绷起来。
裴如璋眸光越发森冷,与她错身而过。
“随本王走。”
“是。”
两人不远不近地下山,一路无言。
奚应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偏也不敢多问,只敢一个人默默焦灼着。
好容易到了一家酒楼,裴如璋径直上了二楼里间的厢房。
内里早已有人等候,听见推门声转身看来,却是一男一女。
男子温润清俊,女子楚楚端庄,见了裴如璋俱都恭敬地起身。
奚应芷脚步顿住,无措地看着裴如璋。
裴如璋仍旧是那副平淡无波的模样,只下意识替她挡了一下视线。
“坐吧。”裴如璋随意地招呼着。
那两人等裴如璋坐下后才局促地走到桌前来,又热情地示意奚应芷先坐。
三人彼此好一番推拒,直等到裴如璋面露不耐,三人才紧张地落座。
见着那两人面上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奚应芷心中的胆怯居然诡异地散去。
瞧吧,别看裴如璋平日装得风度翩翩,可只要是人就没有不怕他的。
这样对比下来,她也不算很没出息吧。
这般想着,在那两人好奇地冲她打量的时候,奚应芷友善地抿出一个乖巧温和的笑。
裴如璋眸光暗了暗,目光不露痕迹地在魏澜脸上扫过。
也是个小白脸模样,跟那个书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得叫人恶心。
魏澜叫他打量得一个激灵,忙冲着裴如璋笑道:“王爷今日相邀可是有什么事要嘱咐?”
这么讨好的表情,硬生生将他身上的书卷气冲淡不少。
裴如璋盯了一会才开口,“三日后的宫宴,你们预备如何商谈。”
魏澜和自己妹妹对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王爷放心。”
魏澜起身又冲着裴如璋行了一礼,“梁术将军虽被魏军关押,可领军的将军是我的人,并未对梁将军有任何冒犯。”
裴如璋扫了眼桌上的茶碗,魏清忙提了茶壶为他斟茶。
“王爷请用茶。”
看得出她做不惯伺候人的事,倒茶的时候还溅了些许水滴在桌面上。
裴如璋微不可见地蹙眉,抬手将茶碗推到奚应芷面前。
这番动作惹得魏澜和魏清对奚应芷越发不敢小觑。
“继续说。”裴如璋冲着魏澜轻轻颔首。
“这次和谈本就是我皇兄闹出来的,一心想着多要些好处,好在父皇和朝中臣子并不愿因此而与大燕交恶。
吩咐我无论什么条件,只要王爷开口,大魏和大燕便有百年之盟。”
竹筒倒豆子,算是把大魏这次和谈的底裤都露出来了。
裴如璋无可无不可,脸上挂着一贯的漫不经心和胸有成竹,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魏澜心中越发没底。
“王爷若是有什么意见,与我说就是,就算我做不了决定,也可立即修书回大魏让父皇定夺。”
奚应芷终于听明白,面前二人想必就是大魏来京谈判的使臣了。
听话里头的意思,身份应当还不低。
裴如璋终于抬眼看魏澜,却没有接话,只将目光移到奚应芷身上。
“这位是奚二姑娘。”
一句话,没头没尾的。
奚应芷还不知道作何表情,魏澜便堆笑道:“原来是奚二姑娘,久仰大名!”
奚应芷:……
久仰什么大名?
眨巴着眼睛,奚应芷无措地去看裴如璋,却不妨正巧和他幽深的眸子对上。
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觉从视线相交处传来,心口忽地生出一阵战栗。
奚应芷狼狈地收回视线,忽然又想起宫宴那夜,他微湿的发鬓,和那湿漉之后代表的意味。
自打重生后她记性就一直很好,这会还能记起夜风中潮湿的味道,心里头越发烦乱起来。
耳边裴如璋的声音仍旧舒而沉,像是优雅的琴声流淌。
奚应芷大脑一团乱,却莫名地将他的话听得分外清楚。
“奚二姑娘好奇大魏习俗,特来找你们指点一番。”
奚应芷心跳骤然停了一瞬,视线再也控制不住地黏在他脸上。
景和帝叫他给自己和周梦楠指点一二,他将手札给了周梦楠,却带自己私下来见魏国的使臣。
说是指点,实际上却是让自己在魏国使臣面前露脸,也好让他们忌惮,在宴会上不敢刁难自己。
他为何要这样对自己?
心里头某个念头如破土的春笋一般快要钻出来,却又被她按下去。
只是因为陛下吩咐而已,一定是……
而那头魏澜神情一怔,脑子却是飞快地转动起来。
方才奚应芷跟在裴如璋身后露面的时候,他还以为这个女子是裴如璋那备受照拂的义妹。
毕竟这么些年来,他虽然没有见过静仪郡主,但出现在裴如璋身边人女子也就那么一个。
可一经裴如璋介绍,才知不是。
这就有些奇怪了。
连他正经认了做义妹,上了家谱的静仪郡主都不曾见他带在身边,今日竟如此正式地向他引荐此女子?
若是有什么军政大事也就罢了,仔细听来,居然是这么一个女子想了解大魏风俗?
可是,他们两个虽是大魏皇室,若论对大魏的了解说不定还不如裴如璋。
他为何不自己指点,而要大费周章地找自己?
魏澜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敢怠慢,冲着奚应芷温和一笑:
“都说人生四大喜之一便是他乡遇故知,奚二姑娘虽不是大魏人,却喜好大魏风俗,与我们兄妹二人也算得上知交。
若说指点也谈不上,大魏和大燕素来交好,风俗有许多相通相近的,奚二姑娘若有空,我便慢慢说。”
魏澜生得秀气,眉目之间满是让人如沐春风的温润,奚应芷不知不觉便松快下来。
“我有空的,公子坐下慢慢说吧。”
魏澜坐下,刚要开口,裴如璋便冷声打断:“你来说。”
他看着魏清。
魏澜立刻闭嘴,老神在在呆坐着。
魏清不善言辞,这会却只能硬着头皮介绍。
好在奚应芷并非真的对大魏一窍不通,只是藏拙而已,哪怕魏清说的干涩她也恰到好处地捧场接话。
说了个大概,魏清喝了口水便看着魏澜,示意他补充一二。
魏澜却看着裴如璋,见他没发话,便仍是老老实实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