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山里刮着,不时碰撞连绵山体,传来呜呜低鸣。
白舒童想微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也想握握他的手,想抚慰他。可看了一眼,对上了眼神,想起他之前的警告,让她别碰他,于是就只保持着朋友间的礼貌距离,同他温温又说。
“我们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不会变的。”
“就算你回不到从前了,可想想,你和阿布他们一起学西语,现在你都能流利地对话了,他们还不会。这样的学习能力,你怎么会落后于人。”
“我们都一直盼着你,又怎么会对你失望。”
说话的时候,白舒童看着他,眼里真切无比,希望能一字一句都传达到他心里去,打消他的顾虑。
顾承璟听了,微莞尔,“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白舒童点了头,轻易就承诺,“会啊,我会陪你到南京,带你回到他们身边。顾家人每个都很好,你不知道和彬他很想你,都抱着你给他的飞机模型睡,一直念叨着你。还有大哥和大嫂......”
她说着南京顾公馆里的温馨,给他说得绘声绘色的。
顾承璟被熨帖着,垂了眼眸,淡笑。
不允许他低丧,她先拍拍身上沾染的草叶,又扛起那把磨得褪色的毛瑟枪,说,“再说,你叫我姐姐,嘴甜些,我说不定还能教你更多,我懂的也不比那某人少。有我这个小师父,你怕什么?”
“小师父?”
“怎么我担不起吗?你写字还是我教的呢。”
顾承璟浮笑,盘着腿,往后撑着身体,转头视线随着她。
他喜欢她故意作坏的样子,也喜欢她动不动就要骑他头上来的不知分寸。
“快来,跟上姐姐。”
现在也不再是半年前初遇的生涩了。
哪里还要叫她姐姐。
他不想叫了。
白舒童抬脚抵着毛瑟枪,重新填满弹夹,打猎的兴致满满,往后摆手,让他跟上,“快呀,老师父都舂好了香料,砌了个黄土灶了,我们得让他准时吃上。”
顾承璟按着腿边也站了起来,几步跑上前,同她并肩,又垂眸,侧看着她,问,“以前我都叫你什么?”
白舒童落他旁侧,走着,“叫我的小名。”
“小名是什么?”
她略微顿,仿佛在重新介绍自己,“童童,你都叫我童童。”
白舒童也想起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喊过她,略有期待,转头也看他。
两人视线又撞到了一起去,有种不同以往的感觉。
顾承璟重复她的名字,轻念在嘴边,同她说,“那以后我不叫你姐姐了。”
“凭啥不叫了,阿布教你的长幼有序,你这就忘了?”
顾承璟缓点了下颌,倒着走到她面前,截停她脚步,伸手敲了她额间,笑意带戏谑,挑眉说,“原来你也清楚知道长幼有序,现在是不是得换你喊我哥哥。”
原来是不好骗了。
白舒童咬了下舌尖,拍了他的手,不认占他便宜,只嘟囔说,“要改口,行啊,看谁先猎到了今晚的吃食再说。看你有没有让我叫哥哥的本事。”
话里微有挑衅,也带着自信。
顾承璟目光幽幽深深,被她几步又绕到了前头去,他走在她后头,想着,怎么可能给你这个机会。
一步步地也跟了上去,又并肩。
两人说笑着相伴走入密林里。
顾承璟是丝毫都没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的忧虑都被人无声无息地抚平了,他也没再提要让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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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斜照,拉着两人归家的脚步。
网兜里挂着水鸭和小野猪,老师父堆好了灶,升好了火,就等着他们,见他们进了门,就洗起了菜板,用着短刀接过就处理。二楼的平台上早也摆上了小吃和酒水。
马先明在家里等了大半天了,终于见到了人回来,走到房檐边大声喊,“舒童妹子,快上来。”
白舒童不知道他来了,眼瞳亮了,挥摆了手,不看彝族老师父处理肉片了,上了二楼平台,见着许久不见的人,笑喊了声,“明哥。”
“这身衣服是谁给你做的呀。”见着白舒童一身的彝族服饰,他笑问。
“衣服是村口的阿英婶做的,银饰是阿布给的,这个荷包挂饰是阿斯妹妹做的。集了百家长,是不是很好看。”
“如果不说,这哪里知道你是个城里姑娘了,的确好看。”
白舒童被他转圈打量着,笑意盈盈。
马先明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走山进林的,依旧还是晒得黑黝黝,去哪里也依旧当自己家。他拉过自家妹子,摆了张小竹凳,拍拍,招呼她坐在身边。
同她敬了酒,说起在外头的所见所闻。
在村寨里消息有些闭塞也无报纸,白舒童落坐在旁,听得津津有味的。
夕阳坠入地平线的时候,小方他们也从工厂里回来了,人多了起来,围坐得热热闹闹的。连阿普姐姐家的黄狗都蹲在了旁边,吐着舌头,加入了他们的阵列。
肉烤了一阵,香脆出炉。
顾承璟扶着风湿痛的老师父上了平台,见着位置只剩小方身旁,便过去坐下。
入了座,才发现视线正对着白舒童和马先明。
两人低头近靠,在看着白舒童手上工厂新做出来的香膏样品,也对照着小册子看着宣传语,试用着。
马先明一个粗汉子没用过香膏,下手重了,从瓶子里挖了一节手指粗的膏体出来,用不完了,只能和白舒童分。
两人指尖接触掌心,搓手动作几乎同步。
又互闻了涂完后手背上的香气,讨论着广告册子上的字眼。
他们因为挨得近,脚边有时还都会碰到对方。
旁若无人。
顾承璟小刀刮着金灿带脆的猪皮,放入了老师父的碗里。
老师父在旁边叫,“阿白。”
他才转头,“叫我?”
老师父说,“阿白,叫你好几声了都没应。你是不爱吃这烤猪皮吗?怎么净都往我碗里放。”
闻言,顾承璟才停了手,才见桌子上老师父的碗里满满当当的,猪肉已经漫出了碗面。他手上的那块正准备再切,听了,小刀只插了进嫩肉里,未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