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电报和一封长信分别从昆明两地发到了重庆,彼时,顾承璟刚移防到了重庆,这一年,身边的空军兄弟换了一个又一个,他同陈灿两个人有时候都也还没同从航校来补充战备的菜鸟实习飞行官说上两三句。
下一刻,空袭来了,驾铁鹰而战,再落地,那些个年轻的面孔就停在了自报航校学号的那刻,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和陈灿吃饭,第一杯酒都习惯先往地上洒,告慰亡灵。
再喝。
拧眉。
一股气泡味。
酒根本不烈,陈灿看着那橙黄色的液体,笑着吐槽说,“这分明就是饮料,哪是酒啊,这苏联来的飞行官给的,我还以为是高度的伏特加呢。”
顾承璟尝了下,眉头微皱,也不太习惯这味道,是酒不酒,饮料不饮料的,只能是喝个新鲜风味,说,“这是格瓦斯,面包发酵的低酒精饮料。多少都有酒,战时,还是悠着些。”
“今天也不是我们两个队领了任务,没事。而且小鬼子的华中大本营刚被炸了一轮,他们油库都炸出了个蘑菇云了,哪有闲心来。重庆是山城,这几天上空雾蒙,不会来,别扫兴,走一个。”
他强制再碰杯,顾承璟浮笑,消弭着连日来的高度精神紧绷,举了杯,不是酒都当酒喝了。
难得的休息,两个人在陈灿的重庆新家里,陈灿的老婆帮他们备了些吃食,男人有男人的局,女人也有她们自己的,她和一帮空军太太打牌,小孩则在一旁的地上咬着竹蜻蜓玩。
日子没有防空警报的时候,仿佛和在南京一样。
一切温温融融。
伴着外头的麻将音和太太们的说笑声,陈灿手里拿着筷子,敲了下瓷杯,感叹道,“就是差了样东西。”
顾承璟微挑了下眉,嘴边微翕合要问。
这时候,从外头走进来了吴小姐,她随家人也来了大后方,打扮妖俏,依旧是浮华一身的艳丽,发油按压得头发服帖的柔顺发髻,珍珠耳环、珍珠项链,全部都坠着,让人眼前一亮。
战时,很多人都不这么打扮了,这般突兀的华丽,却是看得人心情很好。
陈灿指着进来的她,眼皮掀了起来,筷子指了她,高兴而笑,说,“对,就是差个吴小姐。”
吴小姐才刚来,被指着,款款坐到了他们的桌子上,拍了陈灿一下说,“要死,这么吓人,在说我什么坏话了,一进门就说我。”
陈灿缩了下肩膀,笑说,“想着南京的日子,还觉得有些不对味,这不,吴小姐来了,那味道才对了,才同我们在南京空军村里一样。吴小姐,这么长时间不见,听说你回广西,是又和谁相亲去了?”
吴小姐顿时拧眉,看了一眼顾承璟,脸红了下,低头,上手拧陈灿,“我没有婚配的。你别喝醉了就乱说话,什么对象,没有的事。”
陈灿哈哈笑,吃了痛,抚了下自己手臂,说,“没醉,我们喝的格瓦斯,这跟开水一样,醉不了人。我是听人说,你回广西和一教书的先生对看去了,怎么样,成没成?我们这封大红包能给出去了吗?”
吴小姐赶紧对着顾承璟摆手,又伸手还拧陈灿,“格瓦斯是什么,我不管,没醉就更该撕了你的嘴,我才刚从广西回来,来你们这里找找乐子,这倒好了,反倒被你们找了我乐子。”
她往外头喊陈灿老婆,外头正在自摸着十三幺,算着数,根本无暇顾及。陈灿合起来了手,一直说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吴小姐却是生了气,叉腰,才刚进来就又要出去,威胁说,“我就同嫂子告状去。”
陈灿在嘴边拉上了拉链,赔笑,赶紧从桌子下踢了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顾承璟。
这事不关己的样子,真惹人提醒。
他们一移防重庆,吴小姐就从广西千里迢迢跟来了,难得的休息,这闻风就上门了,速度之快,有点意外,可也在意料之中。吴小姐这醉翁之意在哪里都很清楚。
分明在顾承璟身上。
可,这人还一点不帮腔。
高挂着姿态,一句话没说。
在桌子下,陈灿又踢了顾承璟两脚,眼眨了三下。
踢在了小腿边,顾承璟白了眼陈灿,从桌下踩住了那双不算新的皮鞋,冷冽过眼,微抬眸,侧了脸,扣扣桌面位置,淡笑同吴小姐说,“他一向胡话多,吴小姐别介意,来了,同我们一起吃点?是不是许久也没见了,叙叙旧。”
听人发话了,吴小姐扭了下身子,变了脸色,有了可以下的台阶,立刻也从凶巴巴变得软绵,抚了下耳边的珍珠扣,重新入了桌子边,说,“好呀,我试试你们说的格瓦斯。”
“坐,我给你倒。”
顾承璟亲自伺候着,拿了瓷杯倒了一杯,摊手。
吴小姐更是笑意盈盈,自然都想不起要去告状的事情了。
几杯后,吴小姐更是自己解释说,“我没有要去广西相亲,都是父母逼着,不得不去一趟。我是新知女性,崇尚的是自由恋爱,你可别误会。”
瓷杯敬了顾承璟,顾承璟淡淡缓点了头,“误会什么,吴小姐一向自由随性,敢于破旧,难能可贵。顾某佩服的。”
吴小姐抚了下脸庞,格瓦斯没有多少酒精浓度,但是她先浮了热,被说了几句,像是在秦淮的小船上摇摇荡荡的。
这男人可每次都能轻抚在她心房里。
让她痒痒的。
听说他订婚了,但是迟迟未和那白小姐结婚,两人现在更是分居了两地,一个在重庆,一个在香港,本来觉得没什么希望,没想到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心里暗喜,不请也自来了。
她摸摸脸,笑说,“哪里哪里,你说得我都脸红了。”
“吴小姐以前可不是个脸红的人,顾某是说了哪句假?”
“假不假我不说,可这走不走心,我要计较的。”
“那是自然。不走心,都不同吴小姐这样说上几句了。”
这军官还是跟以前一样,真会哄人开心。
他微旁侧靠着长椅,下巴还点了点她,更是将她点得心都乱跳了。
吴小姐尽量稳住,拿了手帕子掩嘴笑,秋波悄悄送,一点也没顾及陈灿的存在,手同捏陈灿不一样,轻拍了下顾承璟,说了哎哟。
小动作不断。
顾承璟也不太在意,随着她去。不一会儿,吴小姐大胆着,人慢慢从独坐一边,移了位置到了他身边,贴在身侧,给他熟门熟路地倒酒。
陈灿见着喝格瓦斯也不过瘾,就起身去客厅的柜子里拿一瓶珍藏的法国葡萄酒,开了出来。
再要进来的时候,听吴小姐在问话。
“怎么你到了重庆,白小姐却不来。你看嫂子,陈灿到哪里,她也到哪里,夫唱妇随的。别人都说结婚后,柴米油盐就磨了浪漫,难道你们是也没躲过吗?”
声音娇娇,在找着有机可趁的缝隙。
顾承璟说话懒懒恹恹,多少只当应酬,说着,“她都不在,提她做什么。”
纤细的手臂拱了拱顾承璟,手划拉到了他的胸口,笑说,“想提醒下长官,我吴小姐和别人不同,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也不在意闲言碎语,可以不结婚,浪漫至死,军官长以为如何?”
顾承璟应该也是喝上了头,扶额笑了笑,反问,“哦?”
他眼皮薄薄的,掀起看人时,微冷傲,但是现在喝了点小酒,眉目轻佻,桃花在底。
也没正面应。
吴小姐被看得有羞意,手捏在了他脸颊上,轻推了下,说,“怕了?”
大胆而炽热。
顾承璟手放脖颈边,轻拄着脸,嘴边淡笑。
陈灿见里头许久没说话,刚才顾承璟帮他解围,才进了这个陷阱里,他赶紧轻哼了两声,进了门,打散了吴小姐的话。
吴小姐见有人进来了,手从顾承璟的肩头放下,当做若无其事的。
多少能见失望意。
一场酒,陈灿以为是一时迷情,但是没过多久,就见顾承璟开着吉普接送吴小姐上下班。
高调得,仿佛白小姐和婚事不存在。
又再没多久,不仅吴小姐,顾承璟的身边又冒出了唐小姐、李小姐、陆小姐......一时雾里看花,都不知道他究竟将心放在了谁处。
唯有一点可以确认,那就是他和白小姐是彻底闹掰了,许久也不提童童,表面功夫也不做了,两人分居,就等着两方家长慢慢接受而准备散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