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号外,日本军受降仪式将在中山纪念堂举行,国军第二方面军司令已乘机到达白云机场,随行车辆和下榻酒店受到街坊欢迎。”
“成珠楼、广州酒家、陶陶居重新开业,街坊饮茶有优惠,更有舞狮看。”
“号外号外......”
卖报的小童穿过大马路,在停留着无法动的车辆中穿行,声音响亮,脚步里雀跃,脸上带着红光,激动不已。
马路上已不见有日军站岗,出来走动的人和车都多了。
压在广州城上方的阴霾消失,卖报小童也不管赚不赚钱,卖力吆喝。
“小孩,给我一份。”
停行的汽车里摇下了车窗,伸出了一双纤薄的手,递出了枚铜钱,小报童接过,在铜钱上闻到了一股馨香气,淡淡的甜香荔枝味,很是好闻,接过了钱,他不由得朝了车里头看。
车里满座。
买报的,是个打扮时髦摩登的女人,浅笑里有酒窝,人和香气一样,甜里带明媚,穿着烟绿色衬衫和奶白色衬裙,秾纤合度,衣衫微薄透,衬得唇红齿白的,如珍珠玉贝,一眼令人惊艳。
汽车叭叭了两声,催着前头车辆前进。
小童才回过神来,同司机先生说,“小姐、先生,前头正在花车游行,庆祝着广州城光复,游行才刚过了康乐队,急不得,还请慢慢呢。”
而司机叹了气,说,“那可糟,车上的客人正要赶着火车去邱宁,这可得误了时。”
副驾驶上另一个也同样摩登的女人凤眼带着伶俐感,小脸尖尖,戴着一顶薄纱呢帽,手微挽了耳边发,转了头,纱下菱唇微微一笑,如小荷露角,朦胧里有仙气,也好看得紧。
她出了声,声音俏俏说,“这么好的日子,等等也可以,也就多费一张车票的事,我们回来了,就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后头的人听了,也跟着温温笑,赞同地点了头。
笑意传染,小童也跟着漫开了笑容,看着他们的后座上有一个外国碧眼髯须的先生,还以为他们都是外国客,可看来这两个小姐都是中国人,是能明白胜利来之不易,可以与他们同乐的。
小童便说了句,“光复快乐。”
“同乐。”
得了后座人的应,小报童露了白齿,从斜背的津布包里拿出新的一份报纸,挥在手中,奔着跑着,继续往了后头的车流去。
报纸上都是各地光复的喜事。
遍地开花。
虽是秋天,可却是满园春。
游行一过,车辆也通了,白舒童扶着圆帽,从车上下来,到了广州黄沙车站,登上了去邱宁的火车,归乡的雀跃里,多少有些忐忑。
离故乡也仅差一步了。
她转过头,心绪微起伏,同随她回来的童心说,“捏捏我的脸。”
童心举着把小阳伞,走了过来笑她,“童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梦,看看我在你身边呢,难道你会梦见我不成?”
童心的嘴依旧不饶人,说话像朵带刺的玫瑰一样。
反过来,白舒童伸手掐了她的,笑笑问,“那这样,你疼吗?”
“当然疼!”
白舒童眨眨眼睛,温婉流转,带着俏皮,说,“那我可确定了,不是在梦里。”
童心瞪大了眼睛,自认着是个浸染了洋墨水的端庄淑女,却被破了,她好气也好笑地伸手挠白舒童的腰间,白舒童最怕痒,这下子肯定得求饶的,也果然手才刚伸过去,吓唬了下,她立马就躲到了赫曼身后去。
赫曼人高马大,西装笔挺杵在她们中间,看着两个绕着他在打闹的姑娘,来到中国游历,有人带着,一路旅途愉快,跟着也笑,用荒废了许久的国语,展了下手,护了下白舒童,同他们说,“这还是要去找人算账的两个姑娘吗?”
童心抓到了白舒童,意思意思地咯吱了她两下,她求饶了后,才放过了她,然后凤眼微掀,应着,“我们当然是。”
白舒童也点点头,薄红了脸,微喘气说,“是,我们可是两只母老虎,回去是要咬人的。”
童心抗议,“咋是母老虎了。”
“那是什么,母狮子,豹子?”
“就不能是温柔些的?”
“温柔的没气势,你想啊,兔子,绵羊,哪个能咬得人血淋淋的。童心,你昨天还在渡轮上,同一个法国人吵架,人家骂了船役中国猪,你还骂别人法国青蛙。我们是温柔不了一点点了,不要装了。”
童心笑着拍了她一下,外国人侮辱同胞,肯定是得挺身而出的,她骂是骂了,可白舒童更是骂人家“cheese-eating surrender monkey(吃奶酪的投降猴子)”,把二战早早投降的法国人气得唇上胡子都快翘起了,想起昨日她也是忍不住弯嘴笑了笑。
远东战场,这场八年的抗战,很长,但是结局却是让他们外游的雀儿高昂起了头,更是让他们可以还击还想欺负华人的不知好歹的家伙了。
端庄归乡的念想是彻底没了,同白舒童沿途斗嘴打闹,倒像从前,可这样,开心快乐也不少。
火车开了,驶出了车站。
白舒童指了指车外头,在英国看不到的农田风光,甘蔗地、香蕉园、芭蕉叶、水塘,带着草帽在乡间穿麻褂的人,还有碉楼,一片的南方风景。
他们看向了窗外,也才觉得真的归家了。
也是越近邱宁,她们就越像了从前。
童心靠在了白舒童的手臂边,凤眼微上扬,心里暖,笑着说,“童童,我们总算能回家了。”
白舒童看着外头绿油油的水田,轻轻地嗯了声,总算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