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她那位高高在上的俊朗表哥,京城贵女梦中光风霁月的情郎,满楼红袖招的少年将军正围着他的小夫人团团转。
穿一身嫩粉衣衫的女子在耍赖。
不对,发脾气。
毫无缘由地使唤表哥,眼睛看也不看表哥,好像表哥是什么不重要的人。
她抿着唇,偏过脸,双手背在身后,说什么也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表哥呢?
对,表哥……
顾玉珠气的眼圈发红。
表哥,那么爱洁的表哥,用自己的袖袍替她擦额角的汗,还去掰她藏在身后的手,口中说别扭话哄着,看上去几乎要气死了,牙也要咬碎了,连耳根脖颈都气的通红,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还好声好气地求她听听话。
“芙、蕖。”
姜芙蕖捂住耳朵,偏要干这种挑战他底线,看他因为规矩不可发火强自忍着的别扭君子模样。
要你装,你爱装,你就接着装,我让你天天装。
她坏笑,眼睛晶晶亮,“你说什么呢夫君,我听不见。”
“……”
她摇摇头,逗他,气他,“不对。”
声音拉长了笑他,“不~是~听~不~见,是~听~不~懂~”
沈惊游的气突然就那么散了。
他的芙蕖小夫人,眼睛亮的像天上的星辰,小脸使坏时的表情鲜活灵动,这样的时候,她身边只有他。
没有王岭,没有霍瑾,只有,沈惊游。
“芙蕖,我们这就去……”
“表哥!”
女子的娇叱打碎了镜中桃花源。
场中三个人都僵硬了身子。
姜芙蕖放下手,认出来人,脸上笑意顿收,鼻尖冷哼一声,拂袖就走。
沈惊游不肯放她,一把拉住姜芙蕖手腕将人带到身前,手指用力又不至于捏疼她,“你听话,不许生气。”
他眉眼冷漠,声音沉肃,看也不看顾玉珠一眼。
“没收到拒函?”
顾玉珠满眼委屈,“表哥,我只是想看看表嫂病有没有好,你怎么这样凶呢,你小时候不这样。”
姜芙蕖嫌聒噪,不耐烦听,用力挣扎。
沈惊游将人拉到怀里,双手搭上她肩膀,让她面对顾玉珠站好,“这是我妻芙蕖,看到了?既看见,我不计较你在府上鬼鬼祟祟瞎转悠。还有,我并未凶你,我说的是事实,公府已下拒函,你常年伴母亲左右,应当知道规矩。”
姜芙蕖微怔,挣扎的动作停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顾玉珠。
她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这么疏远,这么凶,简直毫无风度。
上一世这时候这俩都该有孩子了呀。
她是回国公府一个多月就小产的,顾金灵的话说的就是那时候他俩有了小世子。
就算这辈子她一回来就出了事,不该差这点时间俩人冷淡成这样。
沈惊游不是说谎话的人,不会故意在她面前这样说。
正常情况下这两个人一见面,无论周围有谁,他俩都是天雷勾地火。
这……
顾玉珠从不曾被心爱的表哥这样下面子,用帕子捂着脸跑走,那副样子,好像谁欺负了她似的。
难道那孩子是顾玉珠设计来的?
沈惊游酒后失身?
不会吧。
这也太逆天了。
想了想,姜芙蕖决定说些什么,“我并未吃你和她的醋,这是实话。”
沈惊游眨眨眼,掩盖眸中些许落寞,“原是如此,那便是故意气我的?嫌我话少冷漠?”
姜芙蕖抿唇,“……”
片刻后和沈惊游保持两步距离,“我只是单纯讨厌她,觉得她行为不端,品行不良。夫君方才不必那样刻薄,损伤你君子仪容。”
“无妨。”
说完沈惊游皱眉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对,姜芙蕖听了不高兴,又补了句,“我只想你知道我也不喜她便罢了。”
君子仪容四个字,他如今听着比打仗输了还要晦气。
姜芙蕖眨眨眼睛,皱眉,盯住顾玉珠离去的方向。
“……”
虽然那么想她觉得很恐怖。
她有点怀疑顾玉珠是不是同沈惊游某位族中兄弟在一起了。
沈家是大家族,虽然只有这么一支嫡系,可模样上跟沈惊游像的人也有两三个,身型和五官,有时候一看便知道是哪家的人。
顾玉珠同沈惊游“替身”有染,生下个和沈惊游长得很像的儿子,伙同顾金灵一起,抢夺她的宗妇正妻之位,还有镇国公府小世子之位……
绿帽戴的把顾金灵都给骗了?
不不不。
不对。
烦躁瞬间就上了头,姜芙蕖抬头盯住沈惊游,仔仔细细地观察他,想把他脑袋给切开,把实话全都揪出来。
烦!
姜芙蕖白了他一眼,提着裙子就跑没影了。
沈惊游眸色深暗,察觉李茂走进院子,声音冰冷,“怎么当差的?!”
悄悄凑近这处院落的李茂脸色一黑,“小公爷恕罪,表小姐太难缠了,我这就去领二十军棍。”
“三十。”
李茂脸色一白,“三……三十?”
为了避免皮开肉绽,李茂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什么:“小公爷别生气,我眼瞧着小夫人心里是有小公爷的。”
沈惊游视线瞥向他,几息后脸色稍霁,“是么?”
李茂点头如捣蒜,“小夫人天真藏不住事,她以为您不知道竹筠苑有个狗洞,也不知道您早就得知她让振灵坊的人查您了。想来是欢喜小公爷,但是爱娇撒气,想让小公爷多疼疼她呢。这不,属下刚查出来一事,小夫人最近一次让振灵坊专门查小公爷的风流韵事。这还不是喜欢?”
沈惊游眸色微亮,片刻后垂眸轻轻一笑。
那发自内心毫无隐藏压抑的一笑当真是惊动天光,迫心揪魂。
“十军棍。若有下次,不会饶你。”
李茂欢天喜地拱手。
沈惊游又提醒,“别让小夫人知道,她怕羞,万一再不肯理我。”
李茂,“!”
这么甜腻,他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突然就觉得天仙般的小公爷,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一下子他觉得他俩拉近了距离。
刚跑到竹筠苑里,阿宝就朝她挤眼睛,见她不解又做了个狗爪刨土动作。
哦~
是振灵坊又有消息递过来了。
走到耳房用梳洗换衣理由屏退左右,姜芙蕖手指颤抖紧张地撕开信封,倒出里面薄薄的一张信纸。
“沈惊游留京辅佐大皇子谢稷登上东宫之位,近日有升迁旨意来府。”
“风流韵事,姜芙蕖,顾玉珠。此事极为复杂,细查需要更多人手,怕是要见血光。若是再查,请客人另行用物来换。”
姜芙蕖手一抖,信纸落入铜盆水中,墨迹模糊,字体全然不见。
阿宝觑她,“小姐,还查吗?这样闹心,我们直接跟振灵坊要人,让他们趁我们外出将我们掳走。”
姜芙蕖将葱白手指搭在唇瓣,做个小声动作,轻轻道:“你叫海棠抄一遍我的嫁妆单子,梦月看上什么,给她什么。告诉她,就算倾家荡产我也要查出顾玉珠是妖是鬼。”
上辈子的羞辱,连环的谜团,要是重生一次再弄不清楚,她姜芙蕖不如提了刀将顾玉珠剁了,对了,把顾金灵也剁了,否则,真是不甘心。
*
当夜沈惊游升迁的旨意便下来。
因亲迎流落在外的大皇子谢稷还朝,屠灭作乱三年之久的布施神教,且守卫边疆三年退敌数次,又出身累世功勋之家,便封昭毅将军,正三品。
统领留京一万沈家军,皇城内城三千禁卫军,兼布防司指挥使。
休沐结束后便要日.日上朝。
这两日沈惊游很忙,姜芙蕖倒空闲下来,白日里看医书,晚上就独占大床,睡的昏天黑地。
如此,很快就到了参加皇后娘娘赏花宴的日子。
表面赏花,实则是在赏花宴上为寻回的大皇子选妃。
上辈子她到离开公府时都没见大皇子回来,这辈子很多事情都发生了变化,姜芙蕖见怪不怪。
可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所以其实那些旧人家里的人物关系啊阴私啊,她都很清楚。
倒也不怕参加宫宴了。
上辈子她对这两个字有阴影。
因为权贵之家都抱团,她只是江南商户人家的姑娘,挤不进他们的圈子。
就算没犯错也会被一群人嘲笑欺负。
更别说顾金灵带头欺负她,不给她学规矩,她去参加宫宴了行礼不标准就成了导火索,一炮而红,此后六年都要被别人骂上无数次。
在这种地方,你犯了一个错,就要被他们记一辈子,钉在耻辱柱上根本不让你下来。
内宅的人都这么比着活着的。
你不犯错,这群人就让地位低的勾搭你去犯错,从而把你变成他们说笑的玩意儿。
姜芙蕖算是看透了。
所以,她对这些地方一点也不留恋。
位高权重又如何,她只想活命,自由,消遣。
但不留恋不代表不记仇,她就要风风光光的去,用昭毅将军妻子的身份去得罪人,看看沈惊游要不要面子,要不要放她出笼。
如此想,姜芙蕖很积极地选战衣。
她穿了件金线密织百鸟羽毛的华美长裙,袖子收紧,动作间,金线勾的羽毛反射微光,颇为灵动。
海棠梳髻,阿宝替姜芙蕖戴珐琅金祥云坠子,头上戴同色点翠花卉头面。
描眉,点朱唇。
姜芙蕖不喜欢厚厚的胭脂,上了妆,人显得木讷,不如她嫩生生的小脸自然舒坦。是以只薄薄涂了层面脂。
海棠掐腰点评了三个“好”字。
阿宝只会羞红了脸傻笑。
姜芙蕖对自己这身打扮很满意。
门外有动静,沈惊游换了身跟平常没两样的衣物抬长腿迈过门槛。
看见姜芙蕖这副灵动柔美的打扮就呼吸一滞。
姜芙蕖行礼,“夫君,你来啦,我这样穿可以吗?”
沈惊游当机立断,“换掉。”
姜芙蕖,“……”
“咳……显老。”
“是吗?”
姜芙蕖有些怀疑地在铜镜里确认。
她戴的首饰太贵重了,也是,这个年纪其实不用打扮的那么隆重。
真显老吗?
她望向沈惊游,对方表情认真,她叹口气,“那夫君帮我选吧。”
到底不是权贵人家,上辈子做了三年掌家妇她还以为自己游刃有余,难道还是不行?
沈惊游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挑出几件衣服首饰,示意海棠帮姜芙蕖换了。
这次让穿了件碧青色衣裙,绿出水的翡翠双镯,并一套翡翠羽毛耳饰,翡翠雕鸳鸯一对粗簪子,又令海棠松了她发帮着梳了最中规中矩的妇人髻。
连口脂都换成了薄薄的浅红色。
姜芙蕖看着铜镜里重新上妆后的自己,“……”
发出了此生最大的疑问。
这比她上辈子二十五岁的装扮还老。
比顾金灵穿的都显岁数。
难道她掺和进沈惊游的权谋故事里了?
大皇子选妃任务需要她搭把手去劝服一个小姑娘,非要穿这身稳重的不能再稳重的衣服镇场面?
沈惊游一直坐着等,见姜芙蕖踌躇别扭地摸着镶满了翡翠的玉腰带出来,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两个来回,开口,“不错。这样好。”
“……”
好你个大头鬼!
姜芙蕖不想出门。
她知道全身的东西贵的不能再贵了,但她觉得她可以六十岁再穿。
到时候海棠就可以在一旁盲目崇拜她那般叫好,“小姐,您可真是老太太里的常青树啊~绿油油的。”
唉。
“走吧,再折腾误了时辰,皇后娘娘要怪罪。”
沈惊游声音轻快,先走了出去。
姜芙蕖做了好久的心理安抚,才机械地出门上了马车。
*
“啊!!!!!!!”
“是小公爷,国公府的马车!我记得国公府的标识!”
“小公爷出街啦!!!!!”
“小公爷!”
“小公爷!”
“啊!!!!!!!”
刚出府没百米,马车转入繁华的长街,姜芙蕖就被那撕心裂肺又喜悦异常的姑娘们的喊声给吵的脑仁疼。
她睁开眼,沈惊游坐在对面,深青色华服,腰系玉带,头发高高束起,发尾在马车晃动间蹭过侧脸,惹的姜芙蕖视线向上,盯住他白玉般的脸,纤长浓密的睫毛。
他抱着双臂,右手虎口的伤口结痂,今日未戴佛六字指环,大拇指戴了个油绿的扳指。
是看一眼就觉得干净清冷的气质。
他倒是八风不动,还闭目养神。
她耳朵可要被外面那群莺莺燕燕给吵爆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沈惊游,小爷他娘的爱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疯狂的男子尖叫声透过被风吹起的轿帘直冲姜芙蕖面门。
姜芙蕖嘴角抽搐,“……”
“啪啪啪啪!”
呼喊声中,一声接着一声的钝响从马车四处传来,姜芙蕖还以为天上下刀子了。
但下一刻,一个绣着沈惊游大名的大红牡丹热乎肚兜就被人裹着石头扔进了马车里。
还有各色帕子、香囊、香花、诗集、簪子、发带…
姜芙蕖瞪圆了眼,惊讶地忘了呼吸。
“都起开!让开!”
“再闹事男的弄去当太监,女的送去尼姑庵!”
“都让开!让开!”
李茂和陆小洲提着刀驱散人群怒喝之后,外头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几息后,更狂烈地扔花,扔帕子行为甚嚣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