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园外一处荒废宫殿里,梨香满园。
这里是去了的丽妃住所,后来不知怎的,被皇后娘娘拆了院中石砖,有土的地方全种了梨树。
如今四月末,春风早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谢无羁一身金线绣四爪蟒袍红衣,黑色护臂紧紧勒着有力手臂,他嘴里叼一枝梨花,抱着胳膊百无聊赖靠在殿中最高的梨树上闭目养神,额间红玉抹额上落了几片花瓣,微风吹动墨发,宛若公子与树魂融为一体。
随身侍卫贺焱在树下着急,“殿下,皇后娘娘让人在宴席上找您,要您去百花园里见见贵女,好歹先把皇妃挑出来。”
谢无羁将嘴里叼的梨花抽出,修长手指一瓣瓣地揪着白花瓣,桃花眼里蕴着薄寒的笑,“就丞相嫡女,还选什么选。”
“殿下,您不能这样敷衍,好歹看过再……”
谢无羁扯完了梨花,眸色又暗,他起身从树上纵身而下,双手拍了拍手里的渣子,下巴朝贺焱身后一扬,“我就选她。”
贺焱转头看见一紫衣贵女。
那女子十六七年纪,打扮的很是高贵,站在殿门口,也没带丫鬟,一脸狂热地望着谢无羁。
贺焱当下心中轻视。
女子似乎看见了心上人,特别紧张,娇滴滴地道,“我……我迷路了……大殿下能不能将我送回百花宴中。”
贺焱,“……”
让谢无羁亲自陪着去,那不就等于宣告他俩有关系吗?
这丞相怎么教女儿的?
还迷路。
百花园附近这么多宫殿,就偏偏迷路在这梨花园?
唬谁呢!
“好啊。”
谢无羁桃花眼里含笑,负手而立,声音也很温柔,“本殿下送你过去。”
他竟然同意了。
同意了就代表他们两个……
上官芳英没想到大皇子竟对她一见钟情,羞怯的脸色通红,等谢无羁经过身边时,没忍住握住了谢无羁垂在身侧的手,“大殿下,我会好好待你的。”
贺焱僵硬抬头,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无羁停下。
他侧身对她,瞧了一眼自己被握住的手。
那眼神里的热度好似要将手盯出个窟窿。
上官芳英还以为他不喜在人前亲近连忙松开,歉疚道:“臣女逾越,臣女只是想同大殿下多亲近亲近。”
谢无羁笑了,“是吗?”
上官芳英,“是。”
谢无羁,“巧了,本殿下现在也想同你多亲近亲近。”
上官芳英面色欣喜,抬头瞧见谢无羁朝她伸手,欢喜地将手递了过去。
“咔!”
下一刻,只听骨脆声响。
上官芳英脸色惨白,剧烈地疼痛要破口而出,就被谢无羁捂住了。
她不可思议,满脸泪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怎么也想不通为何那样温柔的男人待她却用厉鬼行径!
谢无羁眸色发冷,将惨叫堵住后,便松开手,像看蝼蚁一样看她。
“不是想碰么?”
“让你碰。”
“以后成婚了也可以给你碰。”
“但是碰我得付出代价。”
“不高兴的时候碰,我剁你一根手指,或者断手腕。”
“晦气的时候碰,我挖你一只眼睛,或者剪掉你那伶利舌头。”
“现在还想碰么?”
谢无羁一字字耐心说完,朝着上官芳英再次伸出手。
指骨漂亮,皮肤白皙如玉,触感更是温热心安。
“来。”
上官芳英抱着手腕浑身瘫软摔倒在地,一个字也讲不出,只不住哭泣颤抖。
谢无羁声音冷漠,“扔出去。”
贺焱得令拱手,拖着上官芳英胳膊就将人拖出了梨花园。
*
姜芙蕖被谢扶桑充满了怨恨的双眸惊住。
她早就知道皇后和六公主关系一般,上辈子时大皇子未被寻回,皇后几乎不和六公主同一场合出现。
后来六公主死了,也没听皇后有什么悲伤举动。
上辈子姜芙蕖还以为皇后没了一个儿子,再生不出嫡子,便也冷落了身为公主的谢扶桑。
但现在看来,她们不是一般的关系不好。
谢扶桑明显对皇后刚才赏赐她的举动充满了嫉恨,那就是想要亲近皇后却遭到了拒绝。
隐隐约约闻到了些秘密味道。
皇后丝毫没因为谢扶桑离场有什么不悦,对方好像很喜欢她,超越了君臣关系的喜欢,等她坐好了又说,“这样漂亮的姑娘若是没嫁人多好呢,本宫就喜欢你这种水灵的小姑娘。”
姜芙蕖恭敬陪笑,并不敢接话。
在场这么多贵女,皇后都看不上,看上她一个嫁了人的,就算是因为沈惊游有了这样一句,姜芙蕖仍旧觉得头大。
再一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上辈子是合伙欺负她,这辈子是合伙嫉妒她,最终还会转变为欺负。
百花园牡丹花开的很好,山茶花和梨花杏花都各有千秋,姜芙蕖刻意保持低调转了话题夸花匠,还好皇后顺着说了,没再打趣她。
*
柳嬷嬷方才去找大皇子,但宴会过半对方也不来。
皇后娘娘周围围满了小姑娘。
御膳房的东西再美味,她也只有一个肚子,偷偷让海棠和阿宝都吃了些稀奇点心,姜芙蕖就忍不住觉得没意思。
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预感,与此同时眼前闪过一个陌生身影,姜芙蕖身子微僵。
她四下观察,发现淑妃娘娘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青衣道士,正偷偷地远离人群说话。
姜芙蕖等了几息后淑妃娘娘入了席,青衣道士从百花园小门离开。
她脸色一白,推了推阿宝,便用更衣理由去追那道士。
她要看看,这道士究竟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她在哪,让沈惊游在最后一刻把她抓了回来。
或许,这道士也能帮她解释解释为何她明明登上了回娘家的客船,遇到海盗身死了,还能重生回来。
但这该死的道士脚下生风,似乎知道后面有人,一路上跑的飞快。
姜芙蕖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着跟踪,又怕被对方发现,又怕路上碰见别人,是以十分惊险。
最后那道士拐过一道小门,跑进了院子里的高楼里。
那楼有三层高,十分破败,走动间激起一片灰尘。
姜芙蕖和阿宝停在楼前,四下无人,一时间并不敢上去。
若是那道士有歹心,她们在楼里根本没法逃,阿宝最近为她学了几天拳脚,但也不知道能不能打过。
若是霍瑾在就可以上去了。
姜芙蕖和阿宝在楼下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并未等到那道士下楼。
难道那人也有话跟她说?
可是……
姜芙蕖四下看了看,捡了一块碗大的石头递给阿宝,她自己又捡了一块藏在袖子里。
又等了几息,才面色凝重地带着阿宝上楼。
那道士在三楼等她,见她来,上下打量了几遍,连连惊叹,“好灵动的小夫人,怪不得,怪不得。”
姜芙蕖站在楼门口并不靠近,满眼怀疑,“你认识我?”
“在下风凌波,半年前察觉到有人点亮了来世灯,下山寻你,如今在淑妃娘娘处讨生活。”
姜芙蕖,“什么来世灯,道长既然引我来此,请说清楚些。”
风凌波淡笑,“上一世有尊贵善良之人在佛前为你点了祈福灯,愿你一生喜乐。误打误撞,因为心诚,成为了你的来世灯。这位小夫人,前生未尽之语,今生务必讲完。前生未尽之缘,今生未必重圆。正缘可为孽缘,孽缘也可成为正缘。小夫人,风凌波言尽于此,望你悟道。”
说完青衣道士似是完成了什么此生唯一愿望,颇为豁达地吐出一口浊气。
姜芙蕖不解地眨眨眼睛,再抬眸,那道士已须发尽白。
“风凌波道破天机,这便要去。小夫人,切莫执着,有时候,一念境转。一切,只在乎你取舍之间。”
“我听不明白。道长可否告知是哪位恩人点亮了我的来世灯?我今生务必要报答。孽缘正缘又是什么?我同沈惊游……”
风凌波含笑望她,“小夫人很快便知道了。”
说完,只见眼前青衣一闪,身后传来匆匆下楼的脚步声。
姜芙蕖走到窗户前,盯着楼出口还想叫住他问,但那出口哪有什么影子?
阿宝扔了石头觑着荒废楼里的破砖烂椅,吓得打了个哆嗦,“小姐,我们不会是碰到鬼了吧?还有,阿宝的来世灯到底谁点的?谁会对阿宝那么好呢?小姐的来世灯一定是姑爷点的没错。上辈子我们在京城,说白了,真只有姑爷一人对小姐还算真心。”
姜芙蕖脑子很乱。
外面一片连成一片的梨树散发淡淡清香,地面上被花瓣染了薄薄一层白,像是凭空下了一场冬日纯洁的雪。
那随风而去空中飘着的白茫茫的梨花,又像解不开的白雾。
正思索间,忽然察觉身后阿宝许久没动静,姜芙蕖刚要转身询问,就被人突然从后背抱起,顺着敞开的破窗将她扔了出去!
第一次来皇宫,在这种时候,居然有人要杀她!
“阿宝!”
身子极速下落,先撞上梨花枝,接着马上就要落到地上。
姜芙蕖吓的闭上眼。
然而……
然而。
落入一个充斥着梅花香的宽阔怀抱里。
楼太高,那怀抱主人身子颤了颤后退一步,下一刻将她高高荡起,绿裙摆上的白花瓣随风纠缠于那人衣衫肌肤里。
姜芙蕖睁开眼,撞进一双桃花眸。
“是谢……”
名字噎死在喉咙中。
谢无羁欢喜无极地抱着她,一瞬不眨地将视线落在她脸上身上。
“真的是你!”
“媳妇儿!”
“真的是你!我真……真没想到能再遇见你。”
姜芙蕖惊讶地什么也听不见,思想全部凝滞,她抬起手指着他的脸,心头如遭重击般发堵。
他怎么在这儿呢?
无父无母,可怜孤儿谢无羁怎么来了皇宫?
这四爪蟒袍是太子仪制,如今就连皇上宠爱的二皇子也当不起这四爪蟒袍。
大皇子谢稷?
谢稷,谢无羁……
姜芙蕖唇瓣开合,震惊地说不出一字。
谢无羁欢喜地亲了亲姜芙蕖指他的手指,见她生气,也顾不得,放她站好,又紧紧揉进怀里。
“我好想你。”
“你是不是没跑掉。”
“既然重新遇到,说明我们是有缘份的。嫁给我,和我在一起。”
“和我一起坐拥万里山河,做我的皇妃,太子妃,皇后,皇太后。好不好?”
姜芙蕖双手攥紧,几乎窒息。
时间好似被无限延长,恍惚中让人觉得此刻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但那四爪蟒袍,面前的荒废皇宫,分明就是真的。
被浇了盆冷水般瞬间清醒,就在她要抬手将对方推开时,一股冰冷的气息靠近这里。
背后冲过来一人,拉过姜芙蕖,抬起一脚踹在谢无羁肚子,将人踹倒在地。
姜芙蕖看清对方身影之后脸上血色尽失,手指哆嗦,比方才更不知所措。
沈惊游眼睛红的像厉鬼。
握住姜芙蕖胳膊,上上下下检查她是否有什么伤痕。
他刚才看到海棠急着找他,说小姐去更衣不见了踪影,便一路找来。
刚踏进这处荒废的宫殿就听见人声,顺着声音一路走进,先是迎头看见那给他指点过姜芙蕖踪迹的风凌波突然白头匆匆离去,更是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太监进了对方出来的楼里。
接着……
接着他转过楼前到了后面,就见到谢无羁死命地抱着姜芙蕖不撒手。
他们满头梨花瓣,倒似白头到老一世一般。
一种从骨子里迸发出的嫉恨,怒火,恐惧,阴毒包裹了他。
沈惊游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弄死谢无羁。
谢无羁从地上起身,对方那脚极重,他咳嗽两声见了血,怕是肋骨也断了根,他面色极冷瞥过去,却是一怔。
昭毅将军沈惊游掏出袖袋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姜芙蕖擦着手指,擦衣裙,摘掉女子头上一片片的梨花瓣。
谢无羁眼神阴狠,捂着肚子,视线在姜芙蕖脸上看了看,又看向沈惊游。
当真一对璧人,让他发狂血热的璧人。
怎么能允许别人比他更与姜芙蕖相配呢?
绝对不能允许。
而那一眼,足以让姜芙蕖神魂俱碎。
她攥着手指,眼眶发红,不敢抬头看沈惊游的眼睛。
若是此刻被拆穿她是故意逃跑……
若是让他知道她在归云庄暂住的一个月。
若是他想起谢无羁抱着的“夫人”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