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蕖脸色微白,等再抬头,沈惊游已走了。
阿宝一瘸一拐地被哭成泪人的海棠扶进门,海棠伺候姜芙蕖梳洗换衣后便累的在房中睡下。
姜芙蕖和阿宝却睡不着。
适才,阿宝从外头进来时有个人撞了她一下,塞到她怀里一封信。
等她递给姜芙蕖,半晌后又有人从门缝里扔进来一封信。
一封是谢扶桑邀她明日去荟萃楼见面。
一封是谢无羁邀她明日去荟萃楼一叙。
谢无羁送的那封信里真是巧啊,有一张他今日刚算出来的八字。
护国寺高僧法尘亲算,她和谢无羁八字相合,也是万里挑一的璧人。
*
“小公爷,属下已经查到您从梨花园碰到的鬼鬼祟祟的太监是六公主身边的黄希大。至于他做了什么,尚未确定。小夫人可能是被风凌波引出了百花园说话,六公主向来对您有意,恐要打听小夫人的事所以跟来,这都是属下猜测。”
李茂将查到的消息如实禀告。
“嗯,再查。”
沈惊游已梳洗换衣,连写了几封弹劾大皇子的奏折,已让陆小洲递进了宫里。
“小公爷,大皇子伤了脸,太医院的太医们如今都在广安宫。您的伤不能耽搁,颜烈请了外头的大夫,让他们进来看看。”
沈惊游颔首,胸口疼的喘息不顺,于是并未拒绝。
该当有事。
沈惊游觉得书房胸闷,走入外厅时,刚好听见济安堂的赵大夫同济慈堂的刘大夫小声说闲话:
“要早知道是公府我根本不敢来,你不知道,当初这家的小夫人没了孩子,正是我们堂里那个不成器的胡大夫把脉,收了一千两,做的脏事。也不知道这小夫人怎么想的,设计了一套连环套,把孩子也掉了,把婆母也给气了晕头。这高门大户难道不好?多少人挤不进来呢。多少人挤进来了有不了孩子。”
“我是实在忍不住和你说两嘴,一会儿进去了见到小公爷可不能说。”
“要不就说商户女不能娶。精明的什么似的,一个不小心全被他们给盘算了。”
“但我想不通为什么啊,难道是有了相好?哪个相好有小公爷金尊玉贵,仪容无双?”
沈惊游身子几乎不稳,踉跄着扶着墙,薄唇已成霜色。
一旁的李茂骇的僵立当场。
等那两个大夫反应过来周围死寂一片,抬眸对上沈惊游,两人软倒在地,不住叩头。
*
隆极殿。
谢无羁跪在地上,一脸的吊儿郎当。
皇帝将奏折一股脑扔他身上,每本都故意绕开了脸。
“朕封太子的旨意还没发,你就给朕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沈惊游是什么人?!他族中多少兄弟叔伯祖宗都死在给咱们谢家打仗的战场上!沈惊游的亲爹沈平章多病仍旧替朕守着江山。更别说他沈惊游是朕亲自给你选的太子党!”
“你偏偏去调戏臣妻!你还调戏沈惊游妻子!你知道他愿意替我们办事的理由就是谁也别动他的妻子。沈家军十万!忠心耿耿。你是要逼他造反吗?!”
“还有,丞相之女不过是摸摸你,又摸不出什么好歹,何至于断她手腕?朕本意也要让上官芳英当你的太子妃,丞相朝中党羽众多,若是都能为你所用……”
谢无羁无所谓地舔了舔干裂唇瓣,“丞相要是教不好女儿,趁早告老还乡。多少党羽都没用,连孩子也教不好,能守好江山?别把父皇的江山都给吃空了,这群蛀虫就算有良心。”
皇帝拎一本奏折砸他胸口,“这不是重点。”
谢无羁手指拨弄着地上的那些沈惊游马不停蹄参奏他的几本奏折,瞧着对方笔走龙蛇的字迹,凉凉一笑。
“我和沈惊游小时候见过一面,第一面我就看他不顺眼,第一眼我就厌恶。后来他找到我踪迹劝我回宫,我更惊讶此人阴险狡诈偏偏要当君子。如今,我恨他。恨他偏偏娶谁不好,娶姜芙蕖。”
皇帝被谢无羁的话说的心虚,流落在外十多年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定是不愿意回宫才有沈惊游劝他之语。
他从小最爱大儿子,大儿子也聪明的从来不让他操心,这失去儿子的十多年,当真是度日如年。
如今谢无羁愿意回来,他还想着摘天上星星给儿子,谁知道怎么就看上臣妻!
还是沈家的妻。
若是别家的,还好说,沈家真不能抢。
不等皇帝再开口,谢无羁又道,“父皇不必烦心,不论她是谁的妻子,儿臣都抢定了。”
皇帝沉默地盯着谢无羁那张被打的破相的脸,半晌后不置可否,只问,“太医院说怎么了?”
谢无羁轻笑,“不会破相。破了相怎么娶媳妇儿。”
皇帝再扔一本奏折到他胸口,“天下没有破相的皇帝,若是不好,趁早滚出去。”
谢无羁收起那些笑,似乎是逗趣儿般,幽幽道:“父皇有三子,儿臣若是没机会,另两个想都别想。”
“……”
“对了,六妹不是喜欢沈惊游?等父皇帮儿臣娶了妻,沈惊游当了驸马,他手里的军权收到谢家手里,父皇也该安心些。”
……
*
因今日霍瑾出手,姜芙蕖将人叫来竹筠苑时并没有遭到阻拦。
还没开口,霍瑾便问,“小姐放心,今日没杀了大皇子,等他哪天出皇宫,我定会为小姐杀了他。”
姜芙蕖突然就有些歉疚。
她是知道霍瑾秉性的,上辈子就听闻龙盖寺有个独行的剑客,很是知恩图报,只要认定了主人便跟随主人一生。
剑客霍瑾是个孤儿,被山下樵夫养大,后跟随一个隐士学了剑术,替隐士斩杀仇敌一百余人,隐士死后守墓三年不下山。
如果姜芙蕖不是重生的,就根本不知道一块糖就能把霍瑾给骗走。
她那天上山心情很是雀跃,看见了守墓人霍瑾,走上前去就扯了扯霍瑾衣袖,特别傻的说,“听说你是霍瑾,是个高手,刚好小姐我缺个护卫。一月十两银子,包食宿。你跟我吧。”
霍瑾愣了好久,跟块石头似的站在那。
姜芙蕖于是很可耻地掏出一块糖放他手心继续攻略。
“跟着小姐有糖吃,走不走?”
霍瑾还是愣了许久,好似木头。
就在姜芙蕖怀疑霍瑾是不是哑巴的时候,霍瑾慢慢地剥开糖纸,吃了那块糖。
“誓死追随小姐。”
他道。
这是姜芙蕖生平第一次算计好人。
那会儿的心虚很快地被变故冲散,而今天,霍瑾的出手再次在姜芙蕖头上敲了一记。
“霍瑾,我有事跟你说,你听了之后把这些杀人的心思放放,好吗?”
霍瑾抬头在姜芙蕖脸上看了一眼,片刻后飞快垂下眼眸。
姜芙蕖于是把遇见霍瑾之前怎么流的孩子,怎么被扔出国公府,怎么被谢无羁捡到的,详细地说了。
霍瑾听后沉吟半晌。
姜芙蕖拿不准霍瑾的想法。
她只是想让霍瑾做事之前多考虑一下他自己性命。
而且既然霍瑾和阿宝会一直跟着她,有些事就不能隐瞒。
霍瑾,“我先去杀了沈惊游。”
姜芙蕖一怔。
霍瑾清脆的声音又响起,“谢无羁对小姐有恩,恩过相抵,我只砍他手臂,必不让小姐遭人玷污。”
姜芙蕖,“……”
好说歹说才拦下要去杀人的霍瑾,姜芙蕖又问了问他脸上的疤。
那桃花散倒也不辜负昂贵的价钱,也很有效,只不如李太医那的见效更快罢了。
为了避免真的留疤,姜芙蕖想了想,打算亲自替霍瑾配一盒同李太医的祛疤膏一模一样的药。
霍瑾推脱不收,姜芙蕖并未依他。
在霍瑾出竹筠苑时,姜芙蕖送他出院门,又叮嘱又唠叨,霍瑾终于保证不对人随意动手。
姜芙蕖欣喜地摸出一块糖递给霍瑾,作为奖励,“喏。”
霍瑾手指微颤,下一刻,拱手行礼,双手摊开,接过糖,看了好半晌。
“小姐,”
姜芙蕖解决了一桩劝人爱惜自身的心事,正要往回走,闻言疑惑回头,“嗯?”
霍瑾摇头,很快退下。
在姜芙蕖渐行渐远的背影里,他攥紧了糖,任凭在手心热度里化开的糖粘住了他的手指。
他张张嘴,好似那糖也粘住了他的心魂。
小姐。
我想吃一口沈惊游吃过的桂花糕。
可以吗?
姜芙蕖已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