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院里,气氛沉闷。
扑天的血腥气。
霍瑾被打成了血人。
手骨全被敲碎,五十杖打的皮开肉绽,衣服都跟血肉粘连在一起,脸也被人划了一道口子,气息微弱。
坐不得马车,也坐不了轿子,陆小洲亲自拉着小板车,板车四个方向弄了一圈围兜,防止灰尘秽物再污了伤口。
将霍瑾带回国公府时天已大亮。
姜芙蕖都不相信那会是霍瑾。
他是剑客,偏偏就被敲碎了手骨,若不能治好,姜芙蕖万死难辞。
人到极绝望时往往头脑更清醒。
脑海里想到救霍瑾的药血荣丸,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她记得振灵坊有一颗,疯炒到十万两,他们也不卖。
她家是很有钱的商户,陪嫁银两没这么多现钱,但可以卖庄子,卖首饰衣物,最不济,她写信给爹娘……
不能耽搁,姜芙蕖带着人便去了青云楼。
*
意料之中的被拒之门外,振灵坊拒绝出卖血荣丹。
“花魁娘子,求你跟坊主说说,今日我务必见他一面。这是救命的药,等不得。”
梦月态度坚决,语气恭敬,“真不是我要为难贵客,实在是旁的什么都行,凭姑娘挑呢。再说,今日坊主有外客并不在这里。”
“血荣丹价值万金,今日坊主不在,凭姑娘怎么求,我们也不能做主。这样,等过几日坊主得空,再给姑娘送信。”
姜芙蕖急道,“当真是救命来的,求花魁娘子给坊主递信,若是他说不来,那我就另想法子。我愿出双倍价格,都能商量。”
梦月为难地看着姜芙蕖,仍是不允。
姜芙蕖两辈子第一次放下脸面,就在那耗着。
梦月被她烦的没法开门做生意,唤来一个利索的小厮,耳语两句,便让去寻坊主。
姜芙蕖千恩万谢坐在软榻上焦急地等。
多等一刻,霍瑾就多一分危险。
眼瞅着半个时辰过去还没人来,姜芙蕖在屋中来来回回踱步。
她觉得憋闷,刚想出去叫梦月再问问,门口就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抬眼,戴黑狗面具的男人脚步不大稳地走进来,头发凌乱,衣服像是胡乱换上来的,全是褶皱。
走动间,一股几乎不能分辨的梅香萦绕鼻尖。
姜芙蕖出神地盯着对方腰间的香囊。
那是梦月刚才戴着的,厚重的沉水香,能掩盖许多味道。
这坊主掩盖什么呢?
“你要血荣丹?”
姜芙蕖被一声轻快打断思考,点点头,“坊主,我愿多出钱,或者,”
她递上新抄的嫁妆单子,“我爹很疼我,家里虽然不是权贵人家,但爹爹给我搜罗了许多宝贝,无论坊主看上什么,都能给你。”
振灵坊主却一眼也没看那单子,他快步走到姜芙蕖身前,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然后倒出一颗盈满了奇异香味的红色药丸,随后修长手指迅疾地掐住姜芙蕖精致雪白下颌,那红色一闪,她都来不及反应,瞪圆眼睛下意识吞咽,那颗药就被她吞了!
吞了!!!!!!
振灵坊主松开捂住姜芙蕖唇瓣的手,下意识地攥了攥,刚才她唇瓣碰到他手心,酥麻的他都找不到北。
一时更得意忘形。
姜芙蕖脸色渐渐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
不可思议的转动眼睛盯着黑狗面具上露出的两个洞。
下一刻,她伸出两只手指就想压舌根把药吐出来,但还没动作,就听到那轻快的声音又起,“血荣丹入口即化,吞了就化进你血肉里,吐也吐不出来。”
姜芙蕖,“……”
她用了好久才让自己不至于暴怒。
阿宝僵着身子盯住对方有点瘸的腿脚发呆。
颜烈教过她,做小姐丫鬟一定要注意小姐注意不到的危险。
瘸腿,脸周金创药的味儿,刚进来时微弱的梅香,歪扭的衣服,梦月的香囊……
所有线索联系到一起,再观察对方这身形,轻佻的动作,欠揍的气质。
巧合也没有这么巧的。
不,巧合全都是真相,阿宝抱着胳膊冷哼一声。
心道,她真不蠢。
李茂那个脏心烂肺的才到处跟别人说她蠢。
呸。
“是不是花魁娘子传错话了?”姜芙蕖试探道。
振灵坊主摇头,“她说了,你一早就来,说是要血荣丹。刚那就是血荣丹啊,我不二话给你吃了?”
姜芙蕖怀疑人生,“……”
“血荣丹吃后大补,对女子体虚者最有进益。你放心,这是多少人跪着求我也不给的好东西。吃了以后无任何副作用。”
姜芙蕖,“可这是给我朋友求的。坊主没谈价格,也不问,就这么给我了?”
图什么?
阿宝偷偷站到姜芙蕖身旁,在她背后写了个“谢”字。
姜芙蕖身子一僵,心乱如麻里使劲儿揪住一根小小的线头,然后顺藤摸瓜,那些看不清的细节瞬间连成一条线。
振灵坊主听见她说牙牌上刻马槐花时那惊的发颤的手,不可思议的眼神,还有不停暗示让她去朋友家里住……
朋友家不就是谢无羁他自己的家!
带褶子的衣服是着急换上的,荟萃楼离这是不远,走密道也近,但加上甩开身边人也得需要半个时辰,更别说他平日熏香是用梅香做魂的,乍一来,必须得用梦月的香囊掩盖气味。
瘸腿的,金创药味的……
姜芙蕖眼神不对劲,可对方身量太高又在思索怎么回答,所以并未注意。
谢无羁心道那破侍卫命都没十两银贵,吃什么血荣丹,啃两块馒头得了。
于是皱眉,“可我的东西也不是随便给人的,只给你,不给别人。别人哪配吃。”
“谢无羁!”
姜芙蕖气的脖子都发红,“你还想怎么闹?!”
谢无羁脸色微怔,露馅了?
还挺快。
也是,瘸腿的,身上金创药味这么浓的,他刚才还故意套近乎,故意露马脚给她不就是为了用真面目见她么……
眼睛里蕴满笑意,他一把扯下面具,“我没闹。我说的是真的,好东西不能给别人,得给媳妇儿。”
姜芙蕖后退一步,“我不是你媳妇儿,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动手动脚,不瞎叫吗?”
“此一时彼一时,你刚才又没有强调。”
姜芙蕖气的唇瓣发白,“可是我现在还是别人妻子,你又是大皇子,这么复杂的关系,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哦哦哦,你骗我,我骗你,两清了,不能拿这种东西压榨我吧。况且,你自己都说了,你夫君冷淡,你公婆欺负人。那凭咱们这种交情,我务必救你于水火。”
谢无羁拉着姜芙蕖手腕,被对方甩了,又去拽,怕被拒绝,便扯着姜芙蕖坐在了软榻上,拿着小刀凑在她身边给梨削皮,“吃点水果,你去去火。”
没人理他,他就又卖惨,“你被人扔了,我要是不抱你,你那小小脑瓜摔烂了,性命就没了。再说了,你看我这脸被沈惊游那臭小子打的。要是破了相,你得为我负责。不对,”
谢无羁将梨切成小块,放小瓷勺里递给姜芙蕖,对方不接,他放下后又忿忿道,“我救你两次,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要是耍赖,我现在就去大街上造谣。”
姜芙蕖手指攥了攥,又攥了攥,忍不住喊他,“你还敢说你的脸,”
“霍瑾被你打断了手,现在都快没命了,就指望这血荣丹救命,你还……咳咳咳咳!”
她气的话说不全,一股怒火往上涌。
谢无羁愣了。
好半天没开口。
半晌道:“你为他不回我信,又为他求了梦月?”
姜芙蕖抬眸,恰好看见谢无羁眼底的暗色。
但也不过一瞬间,谢无羁便笑道:“没关系,不打不相识,他是你朋友,以后也是自家人。血荣丹没有,我送他一点跌打损伤膏。”
阿宝忍不住,“谢郎君,濒死之人用什么跌打损伤药,你分明就是想他死,又面子上充好人。”
谢无羁冷笑。
姜芙蕖只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便示意阿宝留下一颗从库房里拿出来的夜明珠,“欠你的,我慢慢还。”
说完,就带着阿宝要走。
谢无羁先一步堵门,“再待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