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顾,叫顾冉,你叫我冉姐就行。
年轻母亲和徐子良套近乎。
其实她一开始就在和徐子良套近乎,把自己的食物递给一个陌生人吃,还是一个刚刚打开她家门锁,企图进来寻找物资的陌生人。
与其说是自保,不如说是套近乎。徐子良能够感觉出来。
自始至终,男孩一直没有说话。
那一双让徐子良感觉不舒服的眼神,就是这男孩的。
他进门的时候,孩子就盯着他看,他狂吞馒头时,孩子还是盯着他看,孩子一直和他保持一段距离,但视线又从不离开他。
这孩子不会是个哑巴吧?徐子良心想,不过他还是微笑着,向盯着他的孩子招招手。毕竟吃了人家的馒头。
那孩子站在顾冉的身后,刻意在他和徐子良之间留出他所认为的安全距离。
徐子良的微笑和招手,似乎并没有缓解孩子紧张的情绪,男孩的警惕感更加明显。
徐子良不喜欢这种眼神,哪怕是孩子,尤其是在他试图与这个孩子建立联系时,这种拒绝的眼神让他感到有些挫败。
真是不容易交流,徐子良心里想。
因为交流的失败感,徐子良选择放弃,这孩子真是让人感到无奈啊,他又何苦去讨好这孩子呢。
徐子良选择不在乎,谁在乎这眼神呢,末世这种眼神太多了,幸存者与幸存者之间的防范与警惕都是相同的沉重与谨慎。
现在,他在乎的是罐头,两盒750克的牛肉罐头。
顾冉竟然还有剩余的食物。一个年轻的女人,带着孩子在末世中生存,已经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她是如何做到能够保护好这些食物的呢?
“为什么你还有剩余的食物?”因为好奇,徐子良直接问道。
末世里的询问不需要婉转。
“我儿子的父亲,之前在政府部门执行公务,他的工作,就是那种带有危险性的,有可能一出去就回不来的。疫情刚蔓延的那两年,他忙到整天不回家,后来有一天,他回家里,匆匆收拾了一些东西带走,说接受安排去外地执行公务,至少一年不能回家了,不过政府对他们挺关照的,包括外出工作人员的家属都考虑到了,留下的物资至少能够保证全家两年的需要。”
“那是挺好的。”听到这里,徐子良回答。
两年的生活物资,听起来就充满了诱惑力,那是相当一笔巨大的财富。
“现在四年过去了,两年的物资,怎么够用?”徐子良开始怀疑。
“我家得到了两份,另一份是我公公的,他也是政府公职人员,我丈夫外出没多久,他就去世了,但物资补给了他。”顾冉的声音很平静。
“那你丈夫呢?”
“他再也没有回来。”
“就算物资还算充足,可你们,孤儿寡母,能保留到现在真是不容易。”
“请放心,我绝不会对您撒谎,这些物资都是能够长期储存的,或许他们在筹备物资时,就已经预见到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
政府通常具备获取最准确消息的渠道,并能够根据这些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准备,这一点要比公民强得多。
徐子良点点头,这一点他太赞成。
相比之下,公民往往只能依靠猜测,将各种官方或非官方的消息聚合在一起,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接收到谣言式的消息。进行判断和分析时,由于缺乏有效的信息过滤机制,不仅会感到困扰和焦虑,还会出现分析失败与偏差。
疫情开始时,徐子良所接收的信息就是这一切都在政府可控的范围内。
然而,随着疫情的蔓延,他的生活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直至没过多久,末世就降临在每一个人身上, 那些撒谎的,被欺骗的,天真的,焦虑的,无一幸免,重则死亡,轻则苟延。
徐子良属于不实信息的受害者,末世初起之时,他储备物资就少得可怜。
“稍等,我把你要带去的食物拿来。”说完,顾冉走进屋子里。
男孩坐在餐桌旁,仍然盯着他看。
徐子良也盯着他,以示回击,他可不想让着一个小孩子,大家生而为人,凭什么成年人就得让着小孩子。
男孩子转过脸,他开始摆弄餐桌一旁的拼图,城堡的拼图。
顾冉很快从屋子里走出来,她做事很麻利,走路也很麻利。
“就这个。”顾冉递过袋子。
徐子良点点头,袋子不重,他甚至能够准确地从这重量中感觉到,袋子里有两公斤左右的食物。
对食物的敏感,让他的手,已经生成了秤的功能。
徐子良步行前去顾冉所说的那个地址,老政府宿舍,顾冉母亲的家。
一路上没遇到一个幸存者,没有任何遇到动物。
春天来了,生机却没有来,第四个年头了。
又步行了一段时间,徐子良遇到几只围绕枯死植物发出嗡嗡之声的昆虫,那嗡嗡声听起来很沮丧,是什么昆虫呢?徐子良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生机的世界,就连小昆虫都是可爱的。
它们肯定不是蜜蜂,随着植物种类的改变,蜜蜂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谁都不知道,它们是否还存在,或者是已经从地球上灭绝。
看到昆虫,徐子良突然想吃蜂蜜了。
他经常突然生起馋念,接着摸索起回忆里的那些丰富的食物,直到饥肠辘辘将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和他计算的时间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的步行,他到达顾冉所说的地址,老街区,道路狭窄,到处都是破旧的房屋和废弃的商店,进入末世之后,街区更加老破,看上去至少有近百年的历史,他有些怀疑,末世之前都是在政府做事的人家,会住在这种老破的地方?
没有背景收入不高的人家才会住这种地方吧?
他在老街走着,时不时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安。
门牌号码是人类文明时期留下的重要印记,通过门牌号,他快速找到顾冉所提及的那间房间。
然而,敞开的房门让徐子良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从这扇敞开的房门看来,它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关闭了,门轴已锈,地上的尘土足以说明,至少有两三年的时间,没有人踏足过这间屋子。
他还是走了进去,里面的景象显得凌乱不堪,家具被翻找过不止一次,物品被洗劫数遍,以及被时间腐蚀过的疮痍,唯独没有老人生活的痕迹,老人去了哪里?
徐子良一肚子疑问,他感觉这事不太对劲,这点路程,顾冉自己不会来?这房子几年没有住人的样子,这几年顾冉没和她母亲联系过?
厨房里的厨具还很丰富,显示过去的主人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几口不同的锅,用来烹调不同的食物,只不过有几口锅被幸存者扔在地下,徐子良差点一脚踩到了玉子烧方锅上。
卧室面积稍显紧凑,仅能容纳一张床和一个体积小巧的柜子。卧室的窗户敞开着,印有黄色碎花的窗帘在阳光的照射下,已失去原本的鲜艳色彩。
床头的柜子上,徐子良看到了这家女主人的照片,六十多岁,优雅的旗袍,披着藏蓝色的披肩,坐在湖边的柳树下,照片被精心地放在梳妆台上的椭圆形相框里。
徐子良决定离开。这个地方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他准备立即返回。
没能成功送达的食物,徐子良准备送回顾冉那里。虽然食物在他的手中,这并不意味着食物就属于他。
徐子良向顾冉传达了这个不幸的消息,并关注着顾冉的反应。
顾冉很平静,没有哭泣,伤心,或者难过与皱眉,她默默地接过徐子良递回来的袋子。
里面的食物一样不少,徐子良甚至没有打开看过。
“我母亲,她三年前就去世了,母亲去世后一个星期,我父亲跟着走的,他们没有经历过咱们所经受的。”顾冉转过身,走过屋子里,将袋子放了回去,然后又出来招呼徐子良在沙发上坐下。
“你休息一会儿,晚饭,就在我这里吃!”顾冉语气平淡,但她的邀请出自她的真心。
顾冉家的装修很时尚现代,餐厅区与厨房区一体,尽管在末世,但生活的氛围感依然存在。
顾冉走向厨房区域,她开始准备晚饭,厨台上竟然还有瓦斯炉,徐子良羡慕地看着,同时毫不客气坐了下来。
他很累,走路是极消耗体力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她的两盒罐头,他才不会做这么消耗体力的事呢。
如今什么样的人家,还能正常一天至少两餐?徐子良羡慕地想。
可老人都不在了,干嘛还让他跑那一趟呢?徐子良不明白,顾冉为什么要用送罐头这种方式考验他,看起来这并不像恶作剧与玩笑,也许顾冉有她的目的。
“让我跑这一趟的原因是什么?”徐子良问。
他的语气很柔和,毕竟顾冉刚刚邀请过他留下来吃晚餐。
晚餐,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词,听上去就让人产生幸福感。
让他有种久违的,世界还正常时的体验感。
他很期待这顿晚饭。
“休息一下,晚餐一会儿就好!”顾冉愉快地说道,看起来她的心情这会儿还不错。
可她没有回答徐子良的提问。
她早就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走出来了。徐子良心里暗想。
可谁不是呢,他也一样,现在剩下的,仅仅是怎样活着。
在末世里遇到请客吃饭这种事,他可是第一次遇到。
末世前,最后一次被邀请用餐,那还是四年前,徐子良同学的父亲去世,他们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一起过去帮助同学家里处理丧事,丧事办完之后,同学邀请他们几人去了一家时鲜馆享用了一顿江水鸭。
徐子良对鸭子兴趣不大,那顿饭没怎么吃,只顾着聊天喝酒了,如果当时知道后来的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怎么都得把那顿饭认认真真吃完。
顾冉背对着徐子良,她站在厨台前撬罐头。
顾冉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刀子,撬开罐头的动作熟练而流畅,她家的罐头一定很多,这让徐子良不得不这样想。
春天到了,顾冉穿着得体的薄毛衣,露出背部优雅的线条,她的头发垂落在肩膀上,长卷发为她的动作增添了一丝柔和和妩媚。
顾冉将罐头放在一个稳定的平面上,用刀子沿着罐头的边缘划过。
这个动作对她来说显然是轻车熟路,随着刀子的划过,罐头的盖子慢慢地被撬开。
接着,她将罐头平均倒入三个盘子里。
徐子良看着顾冉在厨房中自如地忙碌着,心中充满了敬意和欣赏。
难得在末世里还能保持这种心境来生活,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专注与平静。
接下来,顾冉又从厨台上面的柜子里取出一小包面粉。
她竟然还有面粉。徐子良在心里惊呼。
顾冉心无旁骛,专注地准备着下一阶段的食物。
先是细心地将面粉倒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碗里,接着加入适量的水,然后用一根筷子慢慢地拌动。没过多久,原本松散的面粉渐渐变成了均匀的面糊,顾冉手法熟练,每一步都显得非常细致。
至于罐头盒子里剩下的汤汁,顾冉也没忽略,她不像徐子良那样,仰头呼呼有声地吸吮着剩下的汤汁。
她在罐头盒里倒入一点水,轻轻摇了摇,然后,再将罐头盒里的水倒入面糊中。
使用过的罐头盒,顾冉将它们放在窗台上,窗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空罐头盒,罐头盒干干净净的,这个家里每一样物品都一尘不染。
顾冉点燃瓦斯炉,在炉子上支起一只平底锅,开始摊面饼。
蓝色的火焰,文明的火焰,让徐子良的眼睛里也有了文明的暖意。
炉火照亮了顾冉的脸庞。
金属锅底瞬间变得炽热,发出淡淡的烤焦味。
顾冉将面糊均匀地浇在平底锅上,接着用锅铲将面糊摊得均匀与厚薄一致,锅底的热度,使面饼迅速变得焦黄,顾冉则轻轻地翻动面饼,让饼的两面受热均匀。
面饼好了,顾冉用铲子将面饼铲放在盘子里。
此时,面饼的香气已经完全散发出来。
“木雷,收拾好桌子了吗?”顾冉转过头微笑着问男孩。
木雷,这个名字?果然像块木头,徐子良心想。
木雷将拼图小心地往桌子旁边推了推,腾出吃饭的空间,顾冉这才将饼与盘子一一端上餐桌。
木雷坐好,等待吃饭,他看了同样等待吃饭的徐子良一眼。
对这眼神,徐子良已经无所谓了,有吃的就行,还在乎谁怎么看吗,况且还是一个小毛孩子。
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已经连续在自己家中吃了两顿饭,男孩产生奇怪和不安的感觉是正常的。
因为即将吃晚饭的愉快,徐子良甚至宽容地想。
他们围坐在餐桌旁开始了晚餐,鱼香肉丝罐头,以及,新煎好的薄饼。
夕阳的光照进房间,晚霞给晚餐中的三人,披上了一层瑰丽的红色霞光,氛围温馨而祥和。
这氛围让徐子良产生了恍惚感,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
他像一个文明世界的人,闭起嘴巴轻轻地咀嚼着薄饼,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妙滋味,
薄饼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薄饼。它的口感细腻柔软,伴随着淡淡的麦香。
什么面粉呢?这么香,就像在老家的时候,刚收的新麦,送到机房里磨成的粉,似乎也是这种香。
美妙的晚餐结束,木雷主动收拾餐桌,顾冉的脸上有了点疲惫的神情,她坐在餐椅上,微笑看着木雷收拾盘子的身影,她的手中端着一杯毛根水,姿态非常优雅。
毛根糖水,徐子良还是第一次喝,水的味道有点奇怪,但顾冉说毛根的蛋白质和维生素高,喝毛根糖水能够补充体内需要的多种营养物质。
“看上去,它们就像带着竹节的干草。”徐子良说。
“你又认识了一种植物,虽然现在已经见不到毛根了。”顾冉遗憾地说。
又聊了几句,徐子良觉得这个时候该说重点了,他想知道的。
他不想再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