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当在夸你呢?”迟奚祉沉沉嗤了声,眸色降沉下来,难以言说,又让人心惊胆战,“看得出前段日子的功课酌儿温习的很好。”
他这是暗讽她学的中庸之道。
“不是夸我就别说。”元知酌朝他比了一个不太友好的“嘘”的手势。
他们这边的话语声不停,闹在狸猫的耳里,它听得兴奋了,又仰着脑袋叫唤起来,伸着爪子就去勾元知酌的手背。
迟奚祉也又在说着什么,一大一小,两头的声音一唱一和的,两边都动手动脚的,元知酌被夹在中间,就像是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扰得实在头疼。
她咬碎了的字句冰冷,“你们两个到底睡不睡?”
话罢,她将寅宝探出的头摁了回去,没管床榻边的迟奚祉,任情任意,团着锦被便躺下,留了个圆润的脑袋在外头。
迟奚祉侧躺下来,扼腕支着下颌,另一只手戳了戳元知酌蓬松的发顶,“睡,但你能不能别抱它?它掉毛。”
“不能。”元知酌斩钉截铁。
“别抱它,抱我。”
“滚啊。”
“那我抱你。”
——
半月余之后,迟奚祉下完早朝回乾宁宫。
朝堂的那些老臣话说来说去也就这些,今日又赶巧半年多不见踪影的楚王来上朝,死寂的湖水暗流涌动。
他作壁上观,在金銮之上,又置身事外。
迟奚祉眉眼间聚了层薄薄的阴翳和懒倦,他捏了捏眉尾,步伐轻佻地往屋内走,也没注意到龙椅上多了个小家伙。
等他坐下时,那狸猫短而轻地叫唤了声。
迟奚祉轻浮的意识拢回来了些,他淡淡垂眸,片刻后,从身后将那猫儿扯了出来。
刚打量了一眼,旁侧走近的邓蕴祥轻咳了声,笑得有些局促,“陛下,皇后娘娘说她今日得出宫研学,这狸奴没人照顾,便——”
邓蕴祥顿住,没敢往下说,迟奚祉长指捏着那猫儿的后脖子,轻晃了晃,意态不明,“嗯?”
邓蕴祥没敢抬头直视上位,怕笑出声来脑袋就不保了,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玉砖,咳笑道:“皇后娘娘说,将它托与它的爹爹照料。”
这说来也有些滑稽,让一只幼猫认皇帝做父亲,说出去也怕世人说如今的上位玩物丧志、妖妃祸国。
一旁燃了一半的香印像是阴阳相分,缕缕紫烟萦绕在长案上,花几的瓷瓶里养了几株青玉君,静谧的室内被一声轻笑打断。
迟奚祉将那猫儿放到桌案上,没沾墨的狼毫点在猫儿的小脑壳上,狸猫跟着摇头晃脑,像圆捶般的脑袋又很快仰起头,倔气“喵”叫了一声,簇起的聪明冒立起来,小模样又奶又凶。
迟奚祉眸光狎玩,他的低沉的嗓音轻哂,“你的娘亲不要你了。”
——
东市 青瑛舍。
书店之后是一帘石洞,穿身而进,四方小院佳木茏葱,白石台矶之上奇花盏盏如灼。
元知酌转着手间的红金扳指,轻薄的光有如纤尘,在她莹润的指尖闪烁下一带清流,她微微朝雕栏外侧目而去,一道直挺的身影矗立庭院内,扑闪的白蝶从枝头轻盈而起,蹁跹如雨后的山荷花。
元知酌唇角隐约含笑,却不捎眼底,玲珑又有些冷淡。
那道如松的身影似乎是察觉到了背后打量的视线,他扶了下鼻梁上的面具,偏头回看。
转头的一瞬,他脸上的金蝴蝶面具也如鲜活,在熠熠光辉下漂亮焕彩。
不偏不倚,洛白的视线和元知酌撞上。
即使被当事人发现,她也依旧不避不让,轻挑眉梢,丝毫没有偷看被人抓包的心虚,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张扬漂亮的脸蛋似乎在说——我是正大光明,你奈我何?
朝上飞跃的白蝶被清芒吸引,盈盈落在了那半边精巧的面具上,元知酌看着,旋了旋温热的杯口,忽地举杯朝对方示意,没开口邀请,只是略微低头渳了口龙井,
品了品,元知酌评道:“这茶不好。”
晏淮瀚手里捧着红皮书,执着毛笔在一旁的书架上整理着残目,闻言一顿,他数着书目忽笑道:“御赐之物。”
没等雕栏外的人动,元知酌先敛回了目光,一面将手里的茶杯置下,一面支颐捏了块桃花酥,清冷的声音多了分笑意,“那确实不好。”
龙井不好,派来看着她的人更不好。
——
半个时辰之后,灼热的阳光撒在关闭的窗户上,晏淮瀚将一侧的书架推开,厚重的书架扬起沉落的灰尘,元知酌下意识眯了眯眼。
不消片刻,一条狭窄的暗道出现在元知酌的面前,黑暗的甬道像是凶兽的血盆大口,隐隐还有阵阵阴凉的风刮在人的身上。
晏淮瀚将入口处的油灯点亮,嗓音比平日暗哑了些许,“殿下,这要是被上位抓到了——”
“这暗道是通向鬼市的?”元知酌盯着渐渐亮起的长道,尽头难辨,似乎一眼望不到头,又多问了一句,“确定没有旁人知道?”
“并非,只是这地底下通道四通八达,殿下只要按着臣说的走即可,出口便是东便门处的一户药铺。”窗外静谧,室内的气氛也不高,晏淮瀚又回道,“这暗道昨日才通,殿下今日来也是赶巧了。”
昨日晏淮瀚接到中宫懿旨,说是紫禁城里乏闷,便下令将功课改作出宫研学。
自上次后,这位皇后殿下的功课停了小半月,昨夜晏淮瀚瞧着那懿旨发了一个时辰的神,等了一日也没有等到上位的指示,便猜测到了那道懿旨不止是皇后的意思,整件事的后面更是上位的默许。
这般突如其来的转变倒是让晏淮瀚有些出乎意料,一是,他没想到鸾禧宫的这位主子真有本事让上位退让原则,二是,他过去还是小看了鸾禧宫的这位主子。
不过这些也算夫妻之间的私事,晏淮瀚也敢没多问,毕竟今后他的荣或损、迁与升,可俱系在这中宫之主的腰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