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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朝不想吃豆橛子。

他去了食堂。

四周热热闹闹,只有他是一个人。

……还不如回去吃豆橛子。

临走前,他朝隔壁桌瞥了一眼。

桑念和一群人坐在一起,不知在说什么,眉飞色舞。

她怎么这么快就交到了新朋友。

沈明朝磨牙,气得踹了食堂门口的狗盆一脚。

原本欢快摇尾巴的大黄叼着盆,满脸茫然。

第二天,桑念和那个死人脸吵架了。

她一个人去吃饭。

沈明朝觉得机会来了。

自己可以大发慈悲陪她吃一次饭。

可他一开口,说的却是——

“真可怜,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

……服了这张嘴。

不出意外,桑念又和他吵了一架,扔下他走了。

行吧,下次好好和她说话。

所幸,“下次”很快就到了。

桑念学会了御剑,载着那个死人脸谢沉舟去吃饭。

不知怎么想的,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偷偷跟在了他们后面。

……不像去吃饭,像做贼。

沈明朝暗暗唾弃了两句自己的行为,无数次希冀着他们之间能有人回头看见他。

这样他就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对他们说:

“好巧,你们也去吃饭?要不要一起?”

可是没有。

他看着那两人吵吵闹闹飞到了目的地,并肩走进了那栋建筑。

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他。

又要回去吃豆橛子了吗?

沈明朝咬咬牙,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跑进大厅,一不做二不休抢走了桑念的椅子。

“承让。”

说话时,他心跳得飞快,唯恐她会发火赶他走。

然而,她只是吓了一跳,不满地瞪他一眼,转身去隔壁又拖了一把椅子,对众人说:

“往里挪挪。”

硬生生挪出了属于他的位置。

沈明朝的心跳得更快了。

除了那个抚养他七年的老人和爱吃豆橛子的五长老以外,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吃饭。

她是第一个。

看来修仙也不错。

国师不愧是国师,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有仙缘。

沈明朝非常满意,决定不辜负他的期待,努力修炼,早日成为修仙界第一剑仙,让那个臭丫头心甘情愿叫自己一声沈师兄。

……

桑念的新房子修好了,沈明朝数着时间等她邀请自己去吃席。

她没请他。

沈明朝扔了早就准备好的金链子,想了想,又捡起来,气鼓鼓去孤竹峰。

她肯定是不小心忘了。

他原谅她这一次。

谁让他曾经是沈小殿下,大人有大量。

哼。

金子送出去了。

臭丫头很喜欢,对他的态度好得不得了。

原来是个财迷。

沈明朝放心了

——反正他多的是金子。

大家一起喝酒聊天,一起去看峰顶月亮,各自许下听起来有些幼稚的心愿,最后醉倒在草丛中,沉沉睡去。

其实也有没睡着的。

那一晚,沈明朝清楚的看见那两只萤火虫。

真漂亮。

他偏着脑袋,透过草叶间的缝隙偷偷瞄着手捧萤火的少女。

只可惜,不是给他的。

……

因为桑念,沈明朝有了一群好朋友。

虽然他们总是把他落在原地。

他还是很满足。

他们一同去吹梦楼吃饭喝酒放烟火。

等到深夜,一同醉醺醺并排走在街上,说着自己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旁人回答得同样风牛马不相及,但到底是回应了。

他们一同参加群英会,打败妖兽救出朋友,得到第一。

一同在夕阳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刻站在废墟前留影。

大风吹起他们的发带与衣摆,而他们正当年少。

沈明朝以为,往后的日子会和那张合影一样,永远不会变。

他真的是这样以为的。

可命运急转直下。

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

到最后,当初一起出发的六个人,只剩他一个回到了逍遥宗。

他除了这儿还能去哪儿呢?

至少这里还有一个爱吃豆角的五长老等着他。

可再后来,五长老也死了。

仙门与魔族开战,他们奔赴战场,没过多久,五长老便死在了他面前——

为了救他。

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再拉着他去吃那些难吃的豆角了。

沈明朝收殓了他的遗骸送回宗门,在他坟前坐了一天一夜,对着那座坟塚磕了三个头,又回到了战场。

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可是,桑念来了。

他为她收拾了营帐,等了很久很久,终于等到她出现。

他没忍住,抱了她一下,很快便松开。

她又被他吓了一跳,但没有再像从前那样和他吵架了。

她瘦了一大圈,脸色也不好看。

沈明朝便知道,这些日子,她过得也很辛苦。

好在,她的病已经好了,只要他用心养一养,她还是会回到从前那样的。

桑念没给他这个机会。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她死了。

谢沉舟杀的。

偏偏是谢沉舟。

一个朋友杀了另一个朋友,他夹在中间,连恨也彷徨。

可他不能不恨。

否则,他还能靠什么活下去?

……

孤竹峰峰顶多了一座衣冠冢,就在他们曾经看月亮的地方。

最初,沈明朝常常会去那里坐一坐。

后来,沈明朝成了人尽皆知的沈师兄,已不大爱上那儿去了。

只是,偶尔路过孤竹峰时,他还是会恍神。

今年是她死后的第几年?

十年,百年?

记不清了。

自她走后,他的时间总是模糊。

沈明朝忍不住想,若是她回来见到他如今的样子,还能认出他吗?

他现在可是靠谱又稳重的大师兄了。

……

她真的回来了。

命运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这一次,他能保护她了。

沈明朝想,他可以,也有资格保护她了。

他从来不是个勇敢的人,这点从当初在悬崖下只会哭就能看出来。

可是,这一次,他想勇敢一次。

他闯过重重危险,在蓬莱一处秘境找到了能治她眼疾的夜幽檀,等待她归来。

然而,她又站在了谢沉舟身边。

胜负已定。

黑夜如潮,沈明朝无声无息碾碎掌心灵植,扬手抛进海中,任凭海浪将它卷走。

花汁染了满手,淡淡药香弥漫。

很快,一个净尘术施下,掌心恢复清爽干净。

不留下一丝痕迹。

潮声依旧,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琉璃月说得对,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在一个人和一群人之间,他选了后者。

——放弃一个人,得到包括她在内的一群人,这个选择不难做。

沈明朝清楚的知道自己喜欢谁。

从小到大唯一的一次心动,怎么能不清楚。

偏偏对方是桑念。

那个早就遇见了谢沉舟的桑念。

所以,有些感情,最好还是放在心里,永远,永远不要说出来。

他努力说服自己。

可另一个声音响起——

自己这么好,半点不比谢沉舟差,万一她就喜欢上自己了呢。

哪有什么万一。

那两个人之间,从来不是他能横插进去的

好在,他还有一群朋友。

只是,很久以后,曾经那个张扬任性的沈明朝成了人人景仰的沈大宗师。

可当年他口中的那些对手,闻不语,萧濯尘,谢沉舟,一个都不在了。

似乎大家兜兜转转,总是会将他落下。

长离剑,人长离。

他的一生,总是在分离。

那些留影石的画面已经不见了,脑海中的却还在。

午夜梦回,皆是故友的脸。

苍苍露草咸阳垄,此是千秋第一秋。

………………

神女离开的第二年,修仙界第一剑仙沈明朝渡劫飞升。

“扶桑。”

天道如此唤道。

神界有两棵扶桑树,相依相伴,彼此依靠万余载。

魔神之战后,其中一棵扶桑树树倒叶落,不知所踪。

没过多久,另一棵树也跟着枯萎死去。

兜兜转转,人间重逢。

暮气沉沉的沈大宗师露出两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他如同十七岁时那般,高傲地抬起下巴:

“我是沈殿下,沈明朝,不是什么扶桑。”

神界的大门还是没能打开。

固执的沈殿下拒绝回归,转身重入人间。

这一次,他要带着他的朋友们,去找他最好的朋友。

再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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