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杨震说起香山一案,毛斯梁面颊上的肌肉便是一颤,眼中也闪过了一丝惊色,半晌才有些畏缩地道:“倒要叫杨大人失望,小的对此案所知实在是有限的紧……”
“是吗?那你为何还会如此不安?”他的表情变化自然瞒不过杨震的双眼,随后又用目光罩住其面庞道:“而且毛兄刚才不是说了,你在这宛平县衙里已当了八年的差,几乎每一桩案子都会经你之手,此案如此严重你又怎会所知有限呢?”
“我……”在下意识地推脱之后,毛书吏才想起自己刚才所言与这话间的矛盾,一时既感畏惧又有些尴尬,都不知该怎么自圆其说了。
杨震却步步紧逼:“怎么,毛兄还不肯如实相告吗?那本官就只能将你请回锦衣卫的镇抚司衙门再慢慢细问了,还请你不要见怪才好。”
“大人饶命,小的……小的确实是知道此案的一些情况的!”面对如此威胁,毛斯梁再不敢有所隐瞒,赶紧说道。虽然锦衣卫在京城的影响早比不了当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也有三斤钉,对毛斯梁这等底层吏员和寻常百姓来说,他们的威胁还是相当大的。
杨震这才满意地一点头:“你说吧,本官可以保证你今日所言绝不会被其他人知晓,更不会连累到你身上。”
“大人,在小的说明此案之前,可否先问一个问题?”毛斯梁突然大着胆子问道。
“你问吧。”对此杨震倒也不以为忤,笑着点头。
“您为何会对这案子产生兴趣?为何要查它?”
“这等恶劣的案子难道就不该查吗?那可是五条人命哪。”杨震反问道。
“可大人你可知道此案关涉到了某位大人物吗?正因如此,咱们宛平的县尊大人才会换了人,刑部的某位老爷也丢了官。若非小的人微言轻不被人所重视,只怕小的也不可能留在此地了。虽然您是锦衣卫的大人,但查此案只怕也会给您带来不小的麻烦哪。”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毛斯梁依然在竭力劝说杨震莫要插手这个棘手的案子。
只可惜他这些话却根本说不动杨震,只见他淡然一笑:“这是我的事情,就不劳毛兄牵挂了。你还是如实把自己所知的一切告诉我吧,至于该不该查,该怎么查却都是我的事情了。”
“好吧……既然大人已拿定了主意,小的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说到这儿,毛书吏的声音便是一顿,神色陡然就变得更加郑重,随后用更沉重的声音道:“其实在案子报到咱们县衙时,小的也是和大人您一样的,希望能给死者一个公道,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不过这案子却也有一桩难处,那五名死者身上都没有能证明其身份的物品,就连她们的容貌都已因腐败而辨认不清,故而想通过尸体追查凶嫌便是极难的一件事情了。”
杨震认同地一点头,他也想到过这个问题。一般来说,杀人,尤其是杀好几个人都是有其因由的,或为情或为仇,往往是与死者相熟之人下的手。而从那几个女子尸体身上的伤口来看,就更印证了这一点,显然凶手与她们有着一定的关系。可现在连她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查找凶手呢?
在咽了口唾沫后,毛斯梁才继续道:“为此,下官这个刑房书吏也没少受到前任县尊大人的斥责。所以在那段时日里,下官一直都在寻思着该从何入手以追查线索。幸好也是苍天不负苦心人,还真叫小的想到了一点。”
“哦?却是从何处入手?”杨震顿时也来了兴趣。他之前也曾考虑过,自己该从何下手查案,只是一时却没有头绪。
似乎是因为谈起了自己所擅长的东西之故,毛斯梁已一改之前的畏缩之态,显得自然起来:“其实还是得着落到那五名女死者的身上。虽然她们的面貌已无法分辨,但只要是至亲之人总能认出她们来的。而且小的也觉着她们不可能是京城以外的人氏,说不定她们的家人还曾来官府报过她们失踪之事呢,所以便赶紧向大兴县和顺天府要了那段时间之前之后的失踪案来看。”
杨震忍不住点头称赞道:“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毛兄这个刑房书吏当得倒也不算太差,竟还懂得从别处入手查案。”
“杨大人太夸奖了,小的也是被上面逼得没了法子,这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来。”说到这儿,他又是一叹:“不过即便如此,一开始小的也没能找到线索,虽然京城里确有不少失踪之人,但却都与这五具女尸对不上号。”
“哦?那之后你又是如何发现的线索?”杨震知道既然当初的宛平县令因此案而被入罪,那么他们一定是查到了什么直接的线索。
苦涩的笑容自毛斯梁的嘴角绽了出来:“在这条路都行不通后,小的便想到了另一条路,或许这些女子并非出自良家……故而即便已死去多时,也不见她们的家人前来衙门报案,我们自然也就查不到线索了。”
“你是说她们都是(女昌)(女支)?”杨震猛地一震。
“正是,也只有这等可怜的风尘女子才会是这么个下场了。但北京城里却有无数或明或暗的欢场,小的想从这儿入手也有些难处。最终,小的还是把这个推断上报了自家大人,由他来决定该如何继续追查。”
“那结果呢?”杨震眯起眼睛问道,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很显然,他们一定是从这上头查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但出乎他的意料的是,毛斯梁说到这儿却住了口,只以有些怪异的神色道:“之后小的便没有再过问此案,不久县尊大人便被人告发受贿,然后这案子就被人移交给了刑部衙门。”
“竟是这样?”杨震略有些失望地看着毛斯梁,旋即又有些怀疑地道:“你没有隐瞒我什么吧?”
“小的不敢,这些已是小的所知的一切了。很显然,县尊大人是受我启发而去查了那些地方,结果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之后便……”说到这儿,他的神色又是一黯。
杨震了然地一点头,同时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只是些风尘女子而已,她们为什么会被人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还有,那个杀害她们的家伙又是什么来头,既能让刑部都不敢细查,却又只敢对这些可怜女子下手,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大人……还请你听小的一句劝,此案委实太过古怪,已有两名官员因此落了罪,您虽然是锦衣卫的高官,但若牵涉过深的话,只怕也……所以还是及早抽身为好。”毛斯梁又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声道。
杨震见他说得郑重,便也把面色一正:“毛兄,我且问你一句话,你当这个刑房书吏为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拿那点微薄的薪俸吗?还是说你觉着自己还有机会从这儿升上官去?”
“我……”被他这么一问,毛斯梁还真有些答不上来了。
“我也不说什么为国为民之类的大话,毛兄既然能八年如一日般地留在此地,显然是对自己所做之事颇有些兴趣与心得的,难道你就不想知道那些案子背后的真相,将那些作奸犯科之辈的真面目识破,将其绳之以法,并让被害者得到一个公道吗?”
看着有些愣怔的毛书吏,杨震继续道:“在下办此案为的就是真相二字。此案越是神秘,越是有人想要阻挠我们去把它翻出来,我就越有兴趣把它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古怪,什么内幕,与我而言根本无关紧要,而且我也相信这北京城里也没有人能一手遮天到连我这个锦衣卫镇抚也能轻松解决。”
看着杨震那无所畏惧的模样,毛斯梁的心里大受冲击,半晌才郑重地站起身来,冲他行下一礼:“镇抚大人所言直如醍醐灌顶,是小的眼光短浅,只顾着自身,却把真心给忘了。”
杨震呵呵一笑,站起身来道:“你也不必这么自责,我看得出来,你还是有些本事的。若你今后想有更大的作为,可以来镇抚司找我杨震,我会在锦衣卫里给你留个位置的。”说着,便留下一脸愕然的毛斯梁,出门而去。
这次宛平县之行对杨震来说还是颇有些收获的,至少已经给了他一个追查的线索,那些死者都是风尘女子,而且很显然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一定会有更大的收获。
虽然因为幕后某人的出手而使得最关键的一点还未能彻底浮出水面,但他相信只要去查,总能查出那个家伙的真面目来,毕竟当日连区区一个宛平县令都能查出的事情,自己身为锦衣卫的镇抚当然更不在话下。
不过在仔细思忖之后,杨震又产生了另一个念头:“我这么明着去查或许会被某些有心之人所掣肘,既然如此,我何不借他人之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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