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卿平身,不必多礼。”在见到杨震后,万历便把手头上的政务往边上一搁,冲他一摆手道。随后,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随侍的太监们:“你们先退下,朕有话要和杨卿单独说。”
众太监自然不敢违背皇帝的意思,都答应了一声,纷纷退了出去,最后出去的那个还轻轻把殿门给关上了,顿时偏殿中就只剩下杨震和万历君臣二人。
在稍微犹豫了下后,万历才面带愧色地冲杨震道:“杨卿,朕要为昨日之事对你说声抱歉了。当时的情况,朕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官员的面否了张师傅的建议,不把国丈他提为锦衣卫指挥使,还望你能体谅朕的难处。”
杨震听皇帝说话,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后心中就不觉有些感动了。虽然万历如今君权并不大,但身为天子,他做任何决定都是不必考虑臣下想法的,如今只因为锦衣卫里的人事调动,他居然放下姿态跟自己这个臣子道歉,只此一点,就可见皇帝并不是将自己视作一般臣子,更多了些朋友间感情的。
倘若是换了其他臣子,见到皇帝这份态度后,不是感激涕零,就得诚惶诚恐了,毕竟这种事情是莫大的荣宠,可以说是破天荒了。但杨震虽然感到震惊和感动,却也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朝皇帝一抱拳:“陛下不必这么说,臣自然是明白您的难处的。何况,锦衣卫本就是为帮您分忧而设,又岂敢因些微小事而心生怨怼呢?”
“杨卿你能这么想,朕就安心些了。不过这事上,确实是朕有些欠缺考虑了,这才叫你受了委屈。本来以你这些年立下的功劳,还有能力,早该被提拔为指挥使了,是朕因为有所顾虑,怕朝臣会反对才一直没有升赏于你,这才酿成了这场变故。”万历有些自责地摇头道。
确实,倘若皇帝早在之前就把杨震提为锦衣卫都督,那即便张居正想把王伟放进去也难以产生什么效果了。但因为各方面的顾虑,皇帝却一直没有这么做,本以为只要锦衣卫里没有比杨震官职高的,他就是理所当然的一把手,却因此留下了后患。
顿了一下后,万历又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朕到时会提醒王国丈的,叫他莫要与你相争,不然朕一定会站在你这边。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臣明白,臣多谢陛下的维护之意。”杨震再次感谢道,同时心里更松快了些。有了皇帝这番表示,王伟对自家的威胁和掣肘就降到了最低。这样看来,张居正这一手除了恶心自己之外,似乎效果也不是太显著哪。
皇帝见他这么说,也总算是松了口气。说实在的,身为天子,他完全没有特意将杨震召来说这番话的必要。但在昨天事后,他总有些不安的念头在心中翻腾,总觉着自己对不住杨震,所以便将他找了来把话说开。
其实,就像杨震把皇帝当朋友一样,万历也是将杨震视作自己朋友的,甚至是唯一的朋友。他可不希望自己这个唯一的朋友会因为这次的事情而心生不满,那他就会更加孤单了。
稍作沉默后,万历才又有些赧然地道:“杨卿,其实朕今日宣你入宫不光是为了这件事,却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的。”
“陛下请说。”杨震平复了下心情后便道。却猜不出皇帝还要找自己说什么,照道理一般政事自己既没资格过问,更插不上手啊。
在吸了口气后,皇帝才压低了声音道:“朕记得去年年初,你曾向朕告了假去江南娶亲,当时你的心情看着也是颇为兴奋与激动的,可是如此么?”
“嗯?”杨震略有些诧异地看了皇帝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但随后还是如实地点头:“确是如此。臣与妻子曾有过约定,之后因为种种事情而耽误了一两年时间,所以当时臣确实急着想将她娶进门来。”
“那后来呢?”万历忙又追问道。
“什么后来?”杨震一愣,还真有些跟不上小皇帝的思维了。
“就是成亲之后,你和妻子的关系如何?你心里还是那种感觉么?”说到这儿,皇帝的脸上便是一红,目光也是一垂,都不敢看杨震了。
这一下,可真把杨震给问得彻底愣住了,怎么皇帝会如此八卦,居然连自己这等私密之事也要过问了?还有,他现在这神态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想到这儿,杨震的身体陡然便是一颤,都有些紧张起来了。脑子里闪过了后世一句玩笑般的话——我把你当朋友,你居然想睡我?——难道说,这万历皇帝居然对自己生出了爱慕之心?
一想到这个可能,杨震就只觉着一阵恶寒,他虽然对同性相爱没有歧视,可自身却还是无法接受被男人看上的。有那么一瞬间,他都生出夺路而逃的念头来,但最终还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给忍了下来。
“面带娇羞”的万历好半天都不见杨震回话,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杨卿,你怎么不说话了?”
“哦?”杨震深吸了口气,把牙一咬道:“她是臣心爱的女子,成了亲后,我自然对她更多了亲近与爱慕之意了,若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我二人的关系更近了,相守在一起时,更多了一分恬淡与以往没有的安心。”只有把真实的想法道出来,让皇帝死了那条心了。至于会不会因此叫万历心生嫉妒,甚至恨上自己,杨震这时候却顾不得了。
不过万历在听了这话后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嫉妒或是恨意来,只是有些迷茫地一皱眉头:“竟是这样么?那朕昨日大婚时,怎么就没有你这种感觉呢?既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与皇后的亲近之意,只有一种隔离与疏远,连话都没能说上几句……”说到后面,皇帝的脸色就更红了些,声音都有些听不清了。
但就这几句话,却已让杨震放松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岔了,皇帝根本不是那种心思,只是因为新婚夫妻生活上有些困惑,这才来找的自己求助。
想起来,这皇帝也确实可怜,年纪还没到那个份上,就因为国家的需要而得娶亲了,而且娶的还是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女子。甚至,连心里有所困惑,一时也找不到可以倾谈询问的对象,最终只能找自己这个“朋友”来问一问了。
在略作思考之后,杨震还是决定用这个时代普遍的价值观来给他答案,不然说不定会出事:“那个陛下,其实你所以没有臣这种感觉也是很正常。因为臣与妻子在相爱之前曾经历过一些事情,相互也有了了解,如此才会心生爱意,最终走到了一起。而如今我大明,一直以来都提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成婚之前几乎未曾谋面,自然就难有什么感情了。您和皇后的情况也是一般,对一个从为见过面,更不了解和有过交流的人,感到生分,没有任何想法也是正常的。不过陛下,既然她已成了皇后,就已是您的妻子,您就有必要好好地爱护她,男人保护女人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别提您还是一国之主了,更当为天下之表率!”
“是这样么?”小皇帝眨巴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杨震只得继续道:“而且,男女相处贵在知心与了解,只要你与皇后多作交流,双方总能生出感情来的,到时你就知道个中滋味儿了。毕竟,日久方能生情,这天下任何事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可能。”
杨震毕竟不是后世的那些情感专家,所说的话也只是他的个人看法,但即便如此,对万历来说,也是不小的指点了,他用力一点头:“杨卿说的是,朕自当负起这个责任来。”只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想做就能做到的,尤其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更不可能完全用普通男女的关系来解释了。
不过杨震这时候也早已黔驴技穷,只能鼓励似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就是昨晚洞房之时……”在憋了一会儿后,小皇帝终究还是将心中最大的困惑给提了出来:“朕听那些人说这是人家至乐,可朕怎么就没这感觉呢?”
“额……”这一回,杨震是彻底无语了。皇帝还没开窍或许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气氛。他很能想见,当皇帝和皇后行周公大礼时,周围必然是有不少双关切的眼睛看着他们的,这事情被人看着总很别扭,也难叫人起兴——当然,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除外,但显然万历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最后,他只能道:“这个也不可一概而论,是因人而异的。另外,陛下或许可以尝试叫身边的内侍在这个时候都回避了,如此或有些用处。”他不觉生出了自己是个生理老师,在给初中生上课的错觉来,还真是尴尬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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