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人声过去,许酥瞧见裴屹穿的极为单薄,浅薄的眼皮微微下敛,若不是方才听见他的声音,都看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周老太太几人出了屋子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生怕裴屹怪罪下来,自己连命都没了。
“见过宁远王殿下,宁远王万安。”
裴屹进了屋,他曲着胳膊撑着自己的脑袋,看着许酥微红的手腕,眉头微蹙,不过一眼便转了视线,寒冷的目光打在周老太太身上,浑身散发着戾气,活像个地狱来的阎魔。
他侧脸问一句玄夜,“本王何时沦落到寻常百姓家的妇人都能说上一嘴了。”
玄夜跪在地上没吭声,他伺候裴屹这么多天,听他这慢悠悠的语气已然知晓,这位主子怕是气的不轻。
“啧,一个个穿的这么素白做什么?”他歪着脑袋,指尖划过自己的袖口,下颌往人群中一扬,“真是没劲,搞点红来瞧瞧。”
周毅狂抖着身子爬跪着向前,“王爷恕罪,母亲日日念佛诵经,如今下山已然是头脑不清,还望王爷看在念念的份上,看在我们血脉同宗的份上,就宽恕了吧。”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裴屹这疯子,别说在盛乐府杀几个人,就是皇宫里,他也是杀过人的,圣上不但没怪罪,还夸他杀人杀的漂亮。
他说杀人,那可真不是说着玩的。
裴屹挑眉看过去,“头脑不清?”
“那权当本王做了件好事,头脑不清活得混混帐帐的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早的见了阎王,早些投胎去,过好日子。”
周老太太真的怕了,但越是这样的时候,周老太太也就愈发的冷静。
她缓缓的站起身来,慢慢的往座位上走去,“若说是王爷王妃,那也当尊称老身一句外祖母,殿下莫要怪罪,长辈的跪小辈的,那可是要折寿的,老身万不能做损伤殿下的事来。”
屋子大门敞开,外头的寒风一阵阵的往里吹,炭火炉早就灭了,许酥又没着外氅,拉着琼珠的手臂站在一旁,仔细瞧就能发现她身子还在微微的颤着。
裴屹瞥她一眼便发现了,心里骂一句蠢笨,又让玄夜将炭火炉里的火给续上,自顾的坐在炉子的边上。
“念念?”他语气里带着询问,可眼神却格外的坚定。
“过来。”他拍着木椅的扶手,模样看着慵懒又悠闲。
等许酥走到自己身边来,他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了周老太太的身上,“外祖母?本王的外祖母早就归天了。”
他指尖打在木椅上“咚咚”两声,玄夜立马领会,将周老太太拎了起来,一脚踢了下去,叫她“哎哟”一声重新跪在了地上。
啧,真是可笑,他这样的人哪里会在乎什么折不折寿的,他做的事只怕阴曹地府的判官一天一夜也写不完了。
他目光落在眼前的炉鼎上,看着鼎上的饰云雷纹,问了一句:“你找她要什么?”
许酥立马接上话来,“掌家权。”
啧,真麻烦。
这盛乐府有什么好的,他偌大的宁远王府还不够她管的?
裴屹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手扯过她腰间的白帕子,扔在了周老太太的脸面上又滑了下去,“老不死的,磨蹭什么呢,交出来。”
周老太太不甘心,若是这样就将手中的掌家权交了出去,她们岂不是要同丧家犬一样被这白眼狼赶出家门,她手上留了棺材钱。
可养这么一大家子不过十几天怕就是要挥霍完了。
她目光变得慈爱,看着许酥,试图用亲情将人重新捆绑,“好孩子,听外祖母的话,你日后嫁了出去总是要回娘家的,这偌大的府邸哪能没个管事的。”
她看着许酥柔下来的目光,还以为许酥心软了下来。
是了,她从小就没有母亲和父亲,对亲情渴望的很。
“好孩子,乖孩子,外祖母也活不了多少年,替你守得这宅院,多一天是一天啊。”
她直起身子来,眼里竟还含了热泪,“你仔细想想,外人哪有自己人来的好,是与不是?”
周毅也应和着,“是啊,念念,你忘了舅舅小时候是怎么抱你的吗?”
“你小时候生出来才多大点,舅舅掖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抱着你给你喂的奶啊。”
裴屹看了一眼许酥,见她低着脑袋也不知在想什么,索性替她开了口。
“不是有奶娘?”
他扯过一边的银针扎在了周毅的手上,疼的他哇哇大叫,偏偏裴屹就像玩一样,一根又一根直到十个指头都扎满了才收手。
狗东西,本王的念念也是你能碰的?
他目光落在周老太太身上,“你也抱了?”
周老太太头都要摇断了,真是造孽啊,惹上了这么个荒诞的残废!
阴晴不定,心肠狠辣,周老太太打量着许酥的神情,以她对许酥的了解,她这会儿怕是吓得胆儿都破了吧。
可许酥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温婉的笑意,她蹲下身来看着裴屹,“别生气嘛,我能搞定的。”
裴屹分她一个眼神,似乎也像是懒得管了,没应声,只是收回了那带着玩味的目光,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手里的银针。
翠玉在裴屹扎针的间隙小心翼翼的跑来了许酥的身边,她带了一件外氅和汤婆子过来,被许酥接在手上。
她站在裴屹的身前,将卷曲的外氅散开,盖在裴屹的双腿之上,又将怀里的汤婆子塞进他的怀里,转过身去面对周老太太她们,下意识的将裴屹护在了身后,就如同方才护着琼珠那般。
“舅舅所谓的恩情说出来也不嫌脸红,这十几年,舅舅一家用了我府上多少银两,我去佛山上五年,舅舅可曾来瞧过一眼?”
“至于外祖母说的,呵,那真是说出来都丢人,只怕我何时被太后娘娘接走的外祖母都不知道,如此,就不提什么亲不亲的了,掌家权现在就交,不交......”
她眼神极慢的扫过周氏一家,“那就让王爷处理吧,若交出来,还能有命活。”
周老太太抹了一把脸,佝偻着身子也没让周毅搀着,挪着脚步一点一点往外走,没过一会儿,她便抱着一个方匣进来,将那些铺面田契还有奴仆身契交到了许酥的手上。
许酥清点完之后,小臂往门口一伸,“外祖母慢走,舅舅慢走。”
周毅话也不敢说,看着裴屹在此处,只能灰溜溜的往外走,也没管周老太太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