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又下了一场大雪,宽阔的校场很快被白雪覆盖,偌大的门派,只有星星点点几盏灯。
她独自一人跪在校场中间,吐出的气息化成白雾,冻红的指尖在厚厚的积雪上描绘着那朵桃花。
画了一遍,擦了,继续描。
“吱呀——吱呀——”
衣袖上突然不再落雪,她的手一顿,垂着眸看着那双白靴,一如当年那般,不曾改变。
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到底想怎样?”
她没有抬头,缓缓收起冻红的手,轻言:“请仙君慈悲,请,收留我”
一时沉默,他没继续说,她也低着头不去看。
良久
他问:“你什么意思...是想要入我门下?”
雪越下越大,不断落在二人周围,可却没有一朵再落女孩的身上。
她抽抽鼻子,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是”
月华仙君单手撑伞,心中十分复杂,实在是搞不明白这戴面具的小姑娘
跪了二十三日,饭食不进,渴了咽雪,风吹日晒,冰天雪地。
他从未见过如这女孩般年岁却如此有毅力的稚童。
他毕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也做不出用仙法轰她下山,让百姓围观的丑事。
月华仙君说:“清风楼没有招女弟子的先例”
她:“或许也没有不招女弟子的条例对吗?”
的确如此。
他斟酌片刻,说:“她宗功法剑术复杂,不适女子修习”
“弟子定潜心修炼”
“我宗清修甚苦。”
“弟子绝不喊累。”
“我门下戒规甚严。”
“弟子绝对服从。”
夺命连环问后,他扶额,一脸无可奈何
叹了口气,“你既如此执着,那...便依你吧。”
女孩朝他深深的磕了个头“谢仙君!”
清瘦白皙的手拂过女孩的发顶和肩膀,扫下积着的白雪:“是‘师尊’”
“是...是!”
他半蹲着,温暖的手牵过女孩,缓缓将她拉起来。
腿的僵痛抵不住内心的喜悦,从没有过的激动填充她的心房。许多年后她也会牢牢记着这一刻,是内心的一处净土。
师尊就这样拉着女孩一步一步的走向桃花殿的方向。
一把伞,撑过二人,只在无垠的雪地上留下淡淡的脚印,不用很长时间,就会被新雪覆盖。
雪消门外千山绿,花发江边二月晴。
————
巨浪的海涛翻得上百丈高,尖利的浪锋朝女孩劈来,霎时间熟悉的剧痛袭来,灵魂都在叫嚣,她伸手阻挡,却被透过骨的锁链紧紧禁锢,让她维持跪下的姿势,动弹不得。
无尽的海面,穿透入骨的玄铁,另一端飞往黑云滚滚的天空。
心瞬间像浸了凉水般。
原来是梦吗?
不...不可能吧...
“如果是呢?你当如何?如若不是,你又当如何?”
瞳孔紧缩,心脏猛跳,不知名的情绪漫上心头。
是他,会是他吗?
那个,叫悯怀的男人。
似乎要印证她的想法似的,面容亲切和善的白衣青年从女孩的的背后绕过来。
他低着头看狼狈不堪的女孩
“可怜的孩子,很疼吧。”
他单膝蹲下,微笑的看着她,手轻抚女孩的面颊,安抚意味十足。
面容的亲和良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而他黑色的眸子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如果说旁人惧怕的是他的能力,而令她所惧怕的,是他这张面具下的对生命的漠视。
他所坚信的,是以自己的方式拯救世间。
“把你的脏手拿开。”
他像是没听见女孩的话,指尖拂过她的额头,鼻尖,最后掐着女孩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
黑色的眸子里是不掩盖的蔑视,语气依旧十分温和:“怎么呢,嫌弃你的恩人?我辛辛苦苦把你从无间地狱捞出来,你不应当是这个反应。”
“我没求着你把我放出来。”
“我怎舍得让你替我在这里受苦呢?”语气满是疼惜,“世间千疮百孔,至纯至净的灵魂才配永生,你可以,我也是。”
他说的那些鬼话她实难听懂,我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如果单看这人的外貌,实难想象是一个传说屠光四界数十座城池的怪物。
忽然他收敛了笑容,松开掐着她的手,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满身伤疤以辨认不出来面貌的我,眸如深渊,淡淡的说:“众人皆有馀,而我独若遗。”
“世上没有无故的好事,也没有莫名的代价。”
“你的代价是替我被禁锢无间之海,受百年之苦,不入轮回。”
“干净的魂魄不能有瑕疵。纯净的炉鼎从里到外,都应该是无暇的。”
“寻常的天阴之体不具修仙之缘,偏你不一样。”
“很期待下次的见面。”
他嘴角一弯,眼睛像一团黑雾,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一堵浪花凝成的墙豁然出现在悯怀身后
下一秒
“轰!!!”
她猛地睁眼起身,喘着大气,瞳孔放大。
突然感觉不太对。
眼前是层层围住的床幔,手下是软软的枕被,淡淡的桃香充斥在身旁,榻边便是窗,精致的雕花窗外一片旖旎之景,假山,小池,碧色荷藕,粉色水莲。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侧过身,一房精致柔美的陈设映入眼帘,古琴立于书架旁,墙上悬着几幅....实在是说不上好看的书画。
壁上用银线绘着一段段文字,案几上的茶氤氲而起了淡淡薄雾,琉璃镜置在木制的梳妆台上,书桌上陈列着文房四宝,桌前是个敞开的雕花窗,此时,房外的微风把几朵花瓣从窗外送到了桌前的宣纸上,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
窗外一片惬意之景象,精致的假山,波光粼粼的小池,碧色荷藕,淡粉的芙蕖,下过一场雪后,那些桃树都被雪盖住了,好像给盖上了一厚厚的被子,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晶莹,一眼望去,不远处的白玉宫阙巍峨却又不显清雅。
“呀,呀,你起了呀”鸦鸦从门口端着吃食窜了出来。
鸦鸦把手中托盘放在案几上,转着手,兴奋的和女孩说:“呀,快起快起,仙君在校场上等着呐!拜师选了时辰可不能耽误呀!”
她还没张嘴就被鸦鸦拖下床洗漱,换上那绣着桃花朵朵的白衫弟子服,按在团蒲上,被塞了好多糕点,差点噎死在案几上,但中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洗漱时鸦鸦想把女孩的面具摘下,她一把握住鸦鸦的手,说:“面容粗陋,不宜朝见。”
鸦鸦一怔,便不再碰那个面具,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呀....实在是抱歉..呀”
她摇摇头,“不妨..事”话罢,转过身去,摘下面具,当摸到脸上疤痕的时候,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只当是个噩梦罢了。
待收拾完毕,鸦鸦带着女孩乘上白鸟,从桃花殿飞向主峰,沿途云雾缭绕,不时有仙鹤同行并肩,雪后的山门,银装素裹,但因在春三月,不少花树盛开,在一片纯白中带来点点春意,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清甜。
在突破一片云层后,校场和大殿顿时映入眼眶,雪白的校场直至宝座的阶梯铺了一层长长的金色描边白绒毯,高高的宝座前,是一座半人高的铜鼎,而铜鼎旁站着的,是那貌若桃花,清绝白衣。
食堂干活的四娘和马夫严叔恭敬的站在校场南侧,鸦鸦拿着托盘从另一侧绕道大殿上,白鸟此时不知去了何处,鸦鸦走之前告诉她,让她先到白绒毯另一端站着。
女孩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快步前去照做,到了地方后便一动不动的站着。
偌大的校场,之散散几人,若是让旁人知道堂堂仙君收徒礼如此寒酸,定是要嘲笑一番。
但这于女孩来说,是无比珍贵且重视的。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光景。
月华仙君衣冠立整,毫无褶皱,头束玉冠,手挽拂尘,道貌岸然。
他姿容优雅的绕到铜鼎的前面,伫立了不大一会,轻言:“前行三步,跪下。”
她依言照做,走了三步,跪在毛茸茸的毯子上,虽然是春三月,但因下过雪,空气还是携着冰冷,但膝下暖绒,感觉不到冰冷的地面似的。
还有女子的闺房,清风楼向来不收女弟子,自然不可能备着女子的俗物,她记得临睡前屋子还是简单的木石家具,待到次日全部换成了精致的玉石精木,大到壁画屏风,小到茶盏宣纸,每一处微小的细节她都有注意到,心下不说感动是不可能的,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报答,不负恩师。
只听月华仙君开口:“吾辈修士,厚德载物,雅量容人。”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规训很长,月华仙君不急不躁的说,女孩跪在下面虔诚安静的听着,将每一条牢牢记在心里,虽然有的不明白是何意义,也打算以后再慢慢询问。
终于,台上的人说:“三步一扣,直至殿上,铜鼎之前。”
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直至殿上。
“跪。”
我依言跪下。
他从鸦鸦手中托盘拾起三根金香,拜向铜鼎
“今吾辈子弟江月华,于大殿堂前,拜会仙班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