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多么熟悉的字,但现在,又如此陌生。
回想起出华山第一天晚上,她起了杀心,但那是误会,之后再没有这个意思了,所以我更倾向,是舌头听错了,或者是别的什么………
原路返回到了客栈,孩子们应该都睡了,我轻手轻脚摸上房间,打开门,却看见满穗在床上坐着。
“良爷来了啊,来来来,坐。”她招呼着我坐下,我还奇怪呢,但是想到今天白天我俩的对话,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我坐在床上,她掇了条椅子,支了架子,拿出驴皮和颜料。
“这是……”我有点搞不懂她要干什么。
“画小人啊,原来那盒子里只有吕布,要演三英战吕布的话还要画三个人,我不太擅长画人,所以就选了个别的。”她边说边忙活,我就在一边看着。
“你多大啊,肯定不是九岁吧。”毕竟今晚的事有点多,她忙着,我也就问几个简单的问题。
“嗯,良爷,我今年十三,之所以长不高,是因为家里穷,吃不饱,所以这么瘦小。”她又为手中的图画添上一抹颜色,“良爷呢?说自己十二岁就出来闯了,对吗?”
“嗯,八年前,那场天启大爆炸,你知道吧。死伤两万啊……其中,就有我的父亲,我那时,唯一的亲人……”
这是我的梦魇,我父亲很顽固,认为我应该子承父业,和他经商,可我一直想当大侠,那天前不久我俩刚因为这个吵了架。
那天,父亲带我去京城,准备跑商,恰逢有影子戏,父亲就带我看了一场,当时的我在气头上,一开始根本看不进去,不过后来渐渐就被激烈的打斗吸引了,现在想想,他可能正是用这种方式在和我和解吧,可我当时并没有理解。
可是....就在高潮的部分,两人兵器交锋的时候,画面定住了,接着,画布上蔓延出了火花,极短的时间,便肆意扩散,我还没弄清什么情况,父亲便一把护住了我,接着....轰的一声....
我不记得那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失去了意识,我只是...昏迷前牢牢地抓住了那护住我的那双手臂。
过了许久,我从废墟上醒来....肉块,污血,从天上落下,染红了京城,我没看见父亲,便挣扎着要找他,可谁知道.....
我喘着粗气,那天的情况一次次在我脑中闪回,手中父亲的断臂,无疑是他死亡的最好证明....我张着嘴,却没发出声音....是那日京城的熊熊烈火,堵住了我迈向世俗的路...
她伸手按在我手上,我看着她,内心平静了些,她也看着我,那眼神中似乎在说,她知道了,我不用再说了....
“嗯,你这画的是...老虎?”为了减轻沉重的氛围,我拉开了话题,正好她也画完了一个角色,吊睛白额,一看就是大虫。
“嗯,良爷要不要也试试?”她把一张驴皮给我,给了我笔。
“我...画不好,你来就行。”
“哎呀,良爷试试嘛,正好,你画的时候,我画你。”
“画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画我。
“哎呀,我不太会空画,要画武松打虎的话,大虫还行,武松我得找个参照物,就良爷吧。”
“...行。”我没画过画,也只好试一试,我接过东西,我画我的,她画她的,她也边画边和我说她的事。
“良爷,很抱歉先前对你有所隐瞒,因为,我的经历,让我很难相信别人....但是,但是和良爷相处这几天,我知道,良爷....是好人....我先前说了,我什么都没了,家人都死了...那年饥荒,自我姐姐死后,家里越来越穷,爹爹和娘变卖了一切家产,还是没挺过来,奶奶病死了,爹爹为了家人,准备南下去变卖传家宝,那是一块会动的肉,奶奶说那是神仙留给咱的,不能卖,但为了活命,爹爹不得不这么做。
后来,一天,两天,五天,十天...二十天,爹爹还没回来,娘说,他一定是死了,或者跑了,我不相信爹爹死了,也不相信他会丢下我们跑,他一定是出意外了,没多久,弟弟病死了,娘也死了,只有我了,我就一个人逃荒,在路上,就被三爷抓住了,然后就遇到了良爷,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她画着角色,苦笑着说着。
“满穗,”我叫了她一下,“会好起来的,我会给你们都找一个好的去处,我也会帮你找你爹爹的消息,怎么样?”
“良爷...”她抬头看着我,面露为难,“不...不了,有良爷这句话...我就满足了,我爹爹...一定是叫人害了.....”
“那我就找到凶手...杀了他,”我一激动,手中的画笔抖了一下,额头上的王字叫我写歪了。
“良爷...”她听了我的话之后,沉思了一会,不经意间看见了我画的画,“噗,哈哈,良爷画了只小花猫啊。”
“额...我说了我不擅长这个,别笑了。”气氛缓和了些,她停下了笔,我看了看她的画,“哇,你画的武松,挺好的。”
确实,相比我画的猫,她的武松虽然是照着我画的,但是角色本身那侠义也是一点不落,体现的淋漓尽致。
“嘿嘿,是吧,我照着良爷画的,当然不会有错。”她笑着。
“时候不早了,该睡了。”我看了看时间,亥时中了应该是,该睡了。
“良爷,今晚....我能不能也...”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搓着手,很紧张的样子,我知道她要说什么。
“......别挤我啊。”我同意了,毕竟这个时间了,不好让她回屋,把孩子们吵醒就不好了,而且刚刚的谈话有点沉重,她在我旁边,我也好看着她。
她躺在里面,我在外侧,地方够,不是很拥挤。
不对啊,以前我当她九岁,所以没觉得什么,但是她十三啊,怎么还和别的男人共床啊,想想之前在阌乡还看了.....想想真羞人。
“良爷,”她眯着眼,轻声叫着我,“能和我说说你身上疤的来历吗?”
“怎么想问这个?”
“...睡不着,听听故事嘛,也好让我再多了解一下良爷。”她凑近了些,近到我那感受到她呼出的气,“良爷要是不乐意,就算了。”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不知道从哪讲,你问吧。”
“我想想,十一条大的,二十三条小的...算了,良爷就从头说吧,顺便把你干这事的经历也说了吧。”呵,想听的不少啊,不过这小崽子咋知道的这么清,连我自己都没查过,她什么时候查的?
“那就从我第一条疤说起吧,那是我第一次干这行........”
就这样,我讲了一个多时辰,把我这八年的履历就这疤说了出来,我说我怎么一步步精进刀法,怎么一次次死里逃生,怎么吞狼,还说了我包里的东西,那里面都是我的战利品,杀人之后,我就有可能顺走他们身上的东西,我甚至连怎么遇到舌头都说了。
或许是我说的哪个话题太沉重,她默不作声,视线向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良久,她伸手抱住我,抬头看着我的脸,温柔地对我说,“良爷,我们不去洛阳了,好吗?”
“啊?”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她不是要去洛阳为姐姐报仇吗,怎么说不去就不去了,“你不报仇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中闪过千种思绪,“报啊,当然得报,不过,我们先去找我爹爹吧,安顿好其他孩子之后,良爷陪我南下,去扬州好不好,找到爹爹后,我有了依靠,良爷也好去杀王爷而没有后顾之忧,如果良爷先去了,万一失败了,穗穗不就又是一个人了...”
找爹爹吗?可她不是说爹爹已经被害了吗?这一找,可能就是一辈子,她怎么说的话自相矛盾了,所以依我看,她只是不想我去洛阳白白送死,但是...
“满穗,不行的,”我点了下她的头,“你的事不用担心,我会处理的,相信我。只是那王爷,不单单是你的仇人,也是很多人的,他是个害,所以,以我的作风,他的人头,我一定要拿下。”
“良爷...那我就和良爷一起去,到时候一定一定带上我哦,死,我也要和良爷一起死....”她抓住我的衣服,似做出了很大的决定,低声说,这声音,稚嫩而成熟稳重,冷酷又温暖无比。
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内心感叹她的天真,想的单纯,不过,我也感受到了温暖,这是我好几年未曾感受到的亲近。
她像猫一样趴在我怀里,很久没说话,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喘息声,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心中萌生一种想法,十三岁...呵。
“满穗.....傻。”我轻声说着,随即便合上眼,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