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方父与碰见的熟人互相打着招呼,有时不得不停下脚步。
终于,高家包子铺到了,吃饭的人比正午时少了很多,方父走进去,在一个僻静角落的一张空桌子旁坐下。
跑堂的小伙计对方父是熟悉的,很快为他端来一碗白开水。
热热的水甘之如饴,在方父干渴的口中花朵般盛开,那些花瓣儿安抚着他似乎要冒烟的喉咙,再次鼓舞着肠胃的和鸣。
一笼灌汤包、一碟蒜泥,很快又摆在了方父面前,“狗不理”包子蘸上香辣黏糯的紫皮蒜泥,可劲地咬上一口,大嚼两下,那种感觉无可比拟,只能意会。
吃完一笼,意犹未尽,方父又要了一笼。
整整两笼“狗不理”下肚,方父美滋滋地打了个饱嗝儿,一伸手,往贴身的口袋里一掏,猛地愣住了。
钱呢?他的钱去哪儿了?他掏遍了上衣和裤子的所有口袋,也没找到钱的一丝影子。
在县城买完车票后,余下的钱他明明放进上衣贴身的口袋里了,外面不仅隔着毛衣,还有大袄,自觉放的既安稳又妥帖,怎么会不翼而飞了呢?
方父并不甘心,再次将每个口袋仔细地搜了一遍,又隔着毛衣,从口袋的下方一直摸到腰带处,还是一无所获。心里暗骂那帮跟车游荡的小毛贼偷技又见长了,感叹他们小小年纪怎么就不学好呢?
正这样想着,方父忽觉周边有许多目光投过来,含了不同的意思,他的心跳再次加快,脸也腾得热起来。
“这些该死的小偷!”
方父骂完了,低下头,颓然地坐着。
“给!”
随着那低而熟悉的声音,一只苍老的手将几张温热的钞票塞在他的手中。
“爹!”
方父抬起头,看着面前的老父亲,犹如天降救星,他不由惊讶地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惊喜。
老父亲的出现如同及时雨,消除了他即将面临的一场尴尬与解释。
“赶紧去付钱吧,付了钱,咱们一起回家。”老父亲笑呵呵地说:“不要忘了,再买一笼包子带回去,给子程他妈妈吃。”
老父亲说完,背着布褡裢,先行走出了高家包子铺。
方父结完账,提着一笼热乎乎的包子,很快走在了老父亲的身边。
“你回来了,子程和他媳妇都上班,谁来照看贝贝呢?”
“贝贝的表姨。”
“那就好,有人照看好了贝贝,子程他们两个才能安心上班。”
“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还来镇上赶集?”
“子玉处的那个对象第一次登门,咱们得好好招待那孩子。听子圆说他最喜欢吃羊肉,我今天在集上配齐了 炒菜要用的调料,又去赵记羊肉铺看了看他家圈里的羊,挑了一头两岁多的,预定了羊脖子和两条后腿,还有羊肝、羊肚和羊血。星期天一大早,小赵杀好羊,会让小伙计马上送到家中。我估摸着羊肉炖好了,八个菜都端上桌,他们也该到家了。”
“他俩的事还不知道成不成呢,有必要招待的这么隆重吗?”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登门就是客,款待好客人是应尽的礼数。”
老爷俩有些话不投机,他们不再并肩同行,一前一后相跟着走在路边。
默默地走出一段路,后面一辆摩托车赶上来。
骑摩托的小伙子是方家岭邻村的,看见是爷爷,他忙停下车,拍去后座上的尘土,恳请爷爷坐上去,送他回家。
爷爷婉言谢绝,让他的儿子坐上摩托车,先回家去了。
星期天很快到了,季月朋没再睡懒觉,又起了个大早。更确切地说,他从夜里三点多醒来,就睡不着了。
在醒来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没有睁开,脑海里竟忽地飘起“过五关”这三个字,心里不免一惊。
第一次去方子玉家,名义上是拜望她的父母,实则像是接受他们的检阅,获得进入一个新家庭的许可证。
他怎能不紧张呢?尽管方子玉给了他十分笃定的信心。
就在前天下午,天快黑了,季父特地搭邻村的拖拉机,从季家山窝赶到县城,又给了季月朋六百块钱,叮嘱他买齐烟、酒、糖、茶这四色礼品,一定要买最好的。其余的东西,让他和方子玉商量着买。
事情交代清楚了,季父走出季月朋的宿舍,匆匆走向单位的大门口,坐上停在那里突突作响的拖拉机,帮人家拉货去了。
方子圆本来打算陪方子玉和季月朋一起回家的,不想临时又要加班,计划便落空了。
既然方子圆不能与他们同行,方子玉提前看过天气预报,得知最近一连几天,天气都很好,便同季月朋商量好了,两人骑自行车回家。
马上有刚休班回来的同事好心地告诉方子玉,县城通往兮和镇的公路,栽着洋槐树的那一段,最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树上常会落下一些大圪针,又粗又硬,一不小心,经过那里的自行车的轮胎会被扎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附近更没有修自行车的,害的路人叫苦不迭。
方子玉将这事告诉了季月朋,他俩决定还是坐车回家更好。
星期天一早,天气果然出奇的好,晴暖无风。
季月朋洗漱完毕,和方子玉一起在路边摊吃过早饭,商场的门也刚好开了,他俩进去买好礼物,提在手中,去了车站。
杨默然和罗士伟早已帮他俩买好车票,并上了车,紧挨着驾驶座,又替他俩牢牢地占住了靠窗的两个座位。
也许是因为天气好的缘故,今天出远门的人似乎比平时更多。
不一会儿,车内的过道上也挤满了站着的乘客。
最后上车的几个人,是被车外送行的人用力推着后背,才勉强挤上车去的。
很快,密闭的车厢里各种气味儿杂糅在一起,有些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瘦小的矮个子男人,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包,努力一番,终于站定。
然而,在新一轮的推搡中,一不留神,矮个子男人被挤的双脚离地,夹在了人堆里,却敢怒不敢言,只能哇哇地叫起来。他一张嘴,一股难闻的大蒜味直通通地冲口喷出,周围的人嫌弃地捂紧鼻子,扭了头,忙于躲闪,也没能腾出一丝缝隙,让他的双脚得以落地。
不知是谁又打了个饱嗝儿,一股浓重酸腐的韭菜味猛地窜起来。
季月朋怕方子玉闻着恶心,会过早的晕车,忙将车窗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清冷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马上惹起后座一位老人的不满。
方子玉赶紧对着窗缝,狠狠地吸了几口,快速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