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上京城内,却有一男子坐在明堂之上,修长白皙的指节转动茶盏,他抿了一口茶,方才出言问道:“圣旨送到了吗?”
户部侍郎秦风回道:“回大人,送到了。”
秦风是三年前的新科榜眼,入朝之后就一直跟在谢瑾之身边,前任户部侍郎被诛之后,由谢瑾之为首的几个大臣都推举他户部侍郎。
如今,他已算是谢瑾之的亲党。
苏文挽受封一事,即是秦风带头请的旨。
秦风开口道:“大人,弹劾二皇子的罪证,陛下皆已尽数阅定,今日早朝,陛下已下令监押二皇子。”
“好,三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动静?”谢瑾之将茶盏放下,复而问道秦风。
秦风回答道:“大人,长公主回京了。”
谢瑾之眉心微动,“她来干什么?”随即,他又冷笑一声:“她想趟一趟这浑水,只恐怕有来无回。”
这时,青城回到明堂之外,他禀报道:“世子爷,长公主回来之后,入住了三皇子府中。”
谢瑾之:“她不在长公主府,去三皇子府上做什么?”
青城回复:“据说是赵王妃蒋氏有孕在身,长公主留在三皇子府上照顾。”
三皇妃蒋南依,是镇南王蒋捷和长公主的女儿,年方十五,嫁给了三皇子,而后三皇子受封为赵王,蒋南依为赵王妃。
“继续盯着他们,还有五殿下那边,要加派些人手。”谢瑾之吩咐,青城领命而去。
青林也回来复命:“世子爷,孟大人已将二皇子两江调遣的三万私兵围住,私兵首将陈禾已经受降,孟大人回京复命,此时已到了沧州。”
“好,待孟大人归来之后,我即同他一同入朝面圣。”谢瑾之重回明堂之上,又转身对秦风说道:“你先回去吧,孟宴辞方才收复两江,定然还有一些二皇子残留余党蒙混过关,所以今年两江之赋税,你要多费些心思。”
秦风也领命下去。
谢瑾之这才提笔,写下一封书信,他吩咐影卫:“给江大人送去。”
自他离开江南,已将近一月,关于谢瑾之已死的消息,已传扬了将近半月之久。
他望向南面之天,心中又升起万分惆怅。
那日,他在红河谷中,设计引诱二皇子刺杀,二皇子果然中计,留下了刺杀朝廷命官的证据,但是谢瑾之也因此中伤,在悬崖之下待了一日方才重见天日。
事后,他即命人前往京城传扬谢瑾之已死之消息。
二皇子杀死朝廷重臣一事,成为了朝堂上的一件大事,由是牵扯出二皇子暗中做下的许多事。
皇上下令监禁二皇子,他终于按捺不住,调动了两江三万私兵,意图行谋反之事。
孟宴辞奉命前往镇压。
历经半月,二皇子在江南的私兵已全部被镇压,谢瑾之的伤势也有了好转。
二皇子大势已去,谢瑾之可以重新复出,从一开始以五皇子中毒之事挑拨大皇子和二皇子自相残杀,谢瑾之从中瞒天过海,借刀杀人,终于解决了这两个心腹大患,可是谢瑾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江南的探子来报,江大人听说世子爷亡故的消息悲痛欲绝,而陆秀郎却是云淡风轻,甚至表现得有些如释重负。
谢瑾之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
有时候,他能感觉到她心里还是有他的,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定然心中不喜他,甚至是讨厌他,所以听到他死去的消息,她才能表现得那般轻松自在。
“挽挽,你心中当真一点没有我吗?”
谢瑾之握住纸笔的一端,白皙的五指紧捏着,骨节分明,指节泛红,这是他极端克制情绪的时候。
他望向那幽幽的蓝天,桃花的双眸微抿成一条线,眼神里透露出一丝阴冷和不甘:“无论你心中有没有我,挽挽,你这一生都是我的人了,生同衾,死同穴,挽挽你别想逃。”
想起她如花的双眸,还有浅笑的温柔,他收起了那股狠劲,小声地,缓缓说道:“我也是你的人了。挽挽,你答应过我的,不能丢下我,不能忘了我。”
他握住那粉丝的发带,挽在手心,仿佛触摸她柔软的发,眼神中无尽的辗转绵柔。
他躺于床端,抱着一方软枕,手中握着发带,一端触于鼻尖,仿若轻嗅她发上的清香,“挽挽,你乖,等我回来。”
*
自从御赐受封之后,“陆秀郎”这三个字在江南已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江南外也有了一定的名气。
霓裳阁更是成为江南第一秀坊和成衣铺,铺子的占地面积从原来的百十来平米扩展到了上前平米。
除此之外,苏文挽还开设了其他几个分设的绣房,不仅招收刺绣精良的绣女入院,也着手培训一批新生的绣女。
一时之间,霓裳阁成了江南孤女的收容之所。
苏文挽这一举动,让许多流离失所的女子不容跻身于青楼,不必落入富贵之家为奴为婢。
“要让这些女子有一技之长,不必依赖于父兄,也不必倚靠夫家,即使有一天她们别无所去,只要还有一技之长,就可以在这世间安身立命。”
想到自己的命运,若是她没有学习苏绣,没有成功的绣工,又怎么可能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也许早早沦为奴婢,或者因不能饱餐而失去性命。
每当看到那些无家可归的女子,苏文挽都仿佛看到了自己。
她一开始开设霓裳阁,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家。
而现在,她的志向不仅如此,她想要给这天下流离失所的女子一个家,除开江南之地,还有其他地方。
苏文挽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直言道:“只要是需要绣房的地方,都应该有霓裳阁的一席之地。”
顾怀安明白她的志向,亦对此表示支持,听了苏文挽的话,他接道:“这天下,也应当有天下女子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接下来的几日,苏文挽都在筹备着在苏县开设霓裳阁。
窗外阴雨连绵,冬日的寒气从从门缝中吹来,苏文挽嘱咐道:“铺子里要多加几盆炭火,但要注意防止走水,若把铺子燃起来就不好了,烧毁衣料是小,若是使铺中客人受伤,那才事大。”
而后她指向霓裳阁厅堂的中部,说道:“将中厅的炭火加大一些,用最大的铁盆,盆下不必铺设地毯,换成青石的地面。”
而后她又指向换衣间,出言道:“换衣间里也要放上暖盆,保证客人换衣之时不会着凉,用封闭的铁笼装置,防止出现走水的情况。”
店里的掌柜按照苏文挽说的一一记下。
她又吩咐掌柜等人,“这两日,我要去一趟苏县,这边的霓裳阁就交给你们打理。“
随即,她对江景明和时雨说道:“景明和时雨,点几个得力的伙计,与我一同前去,在初春之前,我们务必要将那边的店铺安置完毕,以便于明年春款衣物上新。”
不日,苏文挽即和江景明等人到了苏县。
“苏市的铺子看得如何了?”苏文挽问选置铺子的刘掌柜。
“回主子,我们本想将铺子首置于清风巷子,因之为苏市一大名胜,亦以苏绣之聚集地而出名,但我们看重的那个铺子被一个北国的商人看中,我们还在与对方议价,约定在明日午时见面。”刘掌柜回道。
苏文挽疑惑道:“北国的商人?”
刘掌柜继续道:“是一个毛皮商人,专门在境内售卖大氅。这个地段,我们一开始出价是二十万两,他出二十五万两,想来他要得急,此刻隆冬降至,正是大氅畅销之时。”
苏文挽颔首,“这个地段我们必须要拿下来,明日我去会会那地皮老板。”
待苏文挽走后,江景明才开口问刘掌柜:“掌柜可知那北国商人姓甚名谁?”
刘掌柜回复道:“哦,此人据说换做江晨,也算是北国有名的布商。”
“哦,好,原来如此。”江景明点了点头,“多谢刘掌柜。”
江景明转身,脸上却露出疑惑之神情,“他来江南干什么?”
*
次日
苏文挽到了约定的地方。
几人相见,却觉得分外眼熟。
苏文挽一眼就看到了当初她在上京城遇到的那个小女孩。
女孩看着苏文挽,眼神里亮晶晶,她盯着苏文挽瞧了瞧,又望向江晨,“哥哥,那个是姐姐。”
没想到,时隔许久,她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江晨也觉得眼前的苏文挽有些眼熟,却没有一眼就认出她来,经过妹妹的提醒,他才回想起来,当初在上京的时候,正是一个和眼前这位陆老板极其相似的美丽女子救了他的妹妹。
“姑娘,原来是你。”江晨亦惊讶道。
苏文挽想要应下,也许承着这份情,今日这块地皮不必交涉,就可以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但是,她却不能就此暴露身份,苏文挽只好假装不认识眼前的兄妹二人,她故作坦然地笑道:“这位公子和姑娘,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那女孩否认道:“不会认错,不会认错的!”
苏文挽见她娇俏抱怨,觉得她颇为可爱,心中也不禁一软。
虽然如今谢瑾之已经离世,但她依旧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因为毕竟当初有欺君的嫌疑,另外周巡抚一党余孽尚存,若让他们指导她既是苏既明的女儿,她的处境也会相当艰难。所以,苏文挽还是只能咬死自己不是本人这一现实。
江晨收到了江景明的命令,如今又见到陆秀郎本人与那女子十分相似,心中已经有了疑惑。
他笑道:“原不知要购买此段地皮的人是陆秀郎,若是这处的铺子交给陆秀郎经营,倒是正合适不过了,给我们倒显得有些大材小用。”
他的言外之意是要放弃这段地皮的购买权?
苏文挽没有想到这件事情竟如此顺遂地就谈妥,她转头看向江景明之时,却见他一脸淡然,仿佛早就料定了此事会是这样的结局。
苏文挽有些疑惑地看向江景明,江景明也看向她,一如既往地腼腆一笑,苏文挽这才打消了疑虑。
否则的话,她总觉得江晨和江景明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成功购置了铺子,苏文挽和江景明、时雨等人又花费了几日的时间,将铺子布置完毕,先行卖些冬日的袄子,准备待明年开春之时,才正式售卖霓裳春衫系列。
时过冬至,江南暮雪。
常年的江南不下雪,今年却难得地下了星星点点的雪花,雪化后的江南亦比往年更加寒冷。
江景明身体不太好,一到冬日就容易发寒,苏文挽特意为他缝了不透风的袄子。
顾怀安来到霓裳阁的时候,江景明方才接过她手中的袄子,凝眸望向她的时候,眼睛里都放星星点点的光,顾怀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捏了捏手中的衣袖,门前的冷风吹来,他竟感到胸中一酸。
顾怀安自认为是一个身宽体胖,性情稳定的人,故而以为自己从不喜欢年酸吃醋,以前看到谢瑾之在苏文挽眼前胡闹撒泼的时候,顾怀安只觉得有些恼怒,却不觉得酸涩,可每每看到江景明在苏文挽面前释放柔情之时,顾怀安总会感到心中酸涩。
顾怀安想了想,也觉得好笑,或许在他心里,他觉得谢瑾之是苏文挽的第一个男人,应当是他的原配,同时谢瑾之也算位高权重,在他之上,或许是他一辈子都无法达到的高度,所以顾怀安甘拜下风,但是江景明,一个岌岌无名的病秧子,凭什么要和他抢阿挽?
顾怀安走上前去,故作镇定地笑道:“天寒了,母亲让我给你送一些老鸭汤过来,保着温呢,你尝尝。”
说着,他打开了食盒,将汤碗端了出来,顺手将身旁的人和苏文挽隔开去。
苏文挽笑着接过,喝了一口,笑赞道:“嗯,好好喝。”
“好喝,就多喝一点,母亲做了你爱吃的菜,今晚同我一起回去,如何?”
苏文挽点头应道:“好啊。”
江景明眼神阴郁,却在苏文挽看过来的时候,转阴为晴,笑望着眼前二人,并不表露一丝情绪。
“巡抚大人。”时雨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江心白问道:“你们主子可在?”
“嗯,在的。”
“带我去见她!”
苏文挽听到声音,也立即起身,走上前问道:“江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
江心白面色有些激动,“瑾之,他没死!他没死!”他激动地笑着,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