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李岸彻底闭上了眼睛。
潜伏的妖兽却不是善茬,狭小而杂乱的空间内,即便是两面夹击也不见得会有多少优势,莫琮咬牙,眼中闪过不解和茫然:
“青云宗……为何会叛?”
不止是他,澹台月也皱起眉头,不知在想什么,直觉告诉莫琮什么东西被他忽略过去了。
他手中的长枪抬起,在绞杀妖兽之余不断靠近澹台月。
“澹台月,你我认识多久了?”
他询问。
将青云宗那个几个通风报信的杀光之后,澹台月已经轰开了一个缝隙,闻言漠然的扫了他一眼:
“你这脑子莫不是想道侣想傻了?七年,不过你我不在同一队伍内,见面次数未曾超过十次。”
莫琮自然没傻,他只是觉得心虚不安,若是平时,他定然不会找澹台月,可如今这里,他最熟的竟然只剩澹台月,是以他没在意澹台月的嘲笑,而是凝重的道:
“我总觉得这次我会没命在这儿,说起来,七年,能在这么苟活这么长的时间已经算是我运气不错了,死了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无论他什么第一剑修还是第一天才,在外面多风光无限,可真的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上,能撑得下七年便算是不错的了。
他之前与那两个小辈说,为了人族安宁,由奉天宗牵头,每年都会有人族天才暂且先弃掉道途前来此镇守清剿妖兽十年之久,那不过是屁话,现在的战事,能活到九年就算是烧高香了。
他们根本没想过活着回去。
可,到底是抱着侥幸心理。
“前些日子便听闻要有大动作,五宗已经准备牵头彻底了结妖界之乱了,如此看来,我该是倒霉催的,就死在快要结束前。”
他说着,手上动作却没停,甚至不忘在妖兽嘴里面救下一个宗门弟子。
澹台月不是拖沓之人,容不得他磨磨唧唧,直截了当的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得让你给我带封信。”
莫琮道:“待我死后交给明昭。”
澹台月莫名其妙:“怎么?要我解释你在这战场之上逢人十句之内必提她姓名?好让她明白你一心有她?”
她一心修炼,日日练剑,对这些缠缠绵绵的你情我爱,更像是看热闹。
“不。”
莫琮甩掉长枪之上的血迹,不愧是北洲年轻一辈的第一剑修,即便用的是枪,也使出了绝对的“剑势”。
“就是一封绝笔书,你便与她说我在这战场上瞧上别的女修了,早已与人双宿双栖,怕她纠缠打死我,不回北洲了。”
澹台月:“……”
剑修目光凌厉,一跃而起,剑势冲天惊人,彻底劈开了那条裂缝,有些嫌弃:
“莫琮,你当真是傻了,你我如今所在一处,你即是会死,我又如何能幸免?莫非你以为我是会退缩之人不成?连找人送信都找不对,你们剑宗之人,果然不过匹夫!”
她说着,示意莫琮看向不远处。
莫琮一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为了直接破开围剿,几个宗门的领头弟子难得不计较主次,叶长欢一斩青锋,拓跋尊就一拳轰开紧随其后,但也注定着叶长欢首当其冲在面对妖兽绝杀时是躲不开的。
索性,一条白骨鞭缠住了她的腰往后一拖,裴明长弓拉满,十箭齐发!
在最后断后的乔成济一杵下去,愣是将这场配合打到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步。
因为那些妖兽看见他,竟然有意不与他正面交锋!
“古媱这是存心要把我们骗到一处杀,她还真的做得出来!这里是青云宗弟子,那她所在之处多半该是白琬蓟鸿飞他们。”
裴明抹掉嘴角的血迹,疼得直皱眉头。
“如此埋伏,若非我们里应外合,估计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如今尚且还好,有两位前辈守住后方的妖兽,我等冲破之地,只是时间问题。”
“时间,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师白桃低声。
若他们不快些,总不能看着其他几宗的被坑死吧?
出于习惯,几人下意识的看向叶长欢。
拿着长刀之人身上多了几个血口,脸上并未有半分众人瞩目的窘迫,而是上前了一步,声音不大不小:
“方才的配合便不错,但妖兽群围得太过紧密,我需要有人将之引出去。”
话音落下,四人不用再解释也知道她的意思了,拓跋尊第一个道:“赤云之人!随我攻上去!”
“师姐!”重霄弟子看向师白桃。
师白桃侧头,并未言语,那便是默认这个决定了。
就好似叶长欢说的,现在的妖兽群就是一层叠一层的厚墙,只要打出一个空隙,就会有后面的立刻补上来,想要直接打通,那得多久?
不若他们一队引开一群,让“墙体”变薄,使得叶长欢能直接一举破开,节约时间。
说到做到,几人也顾不得听谁的吩咐,给谁做嫁衣了,妖兽群在一队队队伍的骚扰中开始蠕动,终于忍无可忍的分出妖兽去除掉那群人修。
有一就有二,到最后只剩下叶长欢时,为首的妖兽已经快要到了金丹修为。
“最后一个,也除掉!”
那只妖兽出声。
叶长欢玄衣无风自动,冷冷的扫了对方一眼,杀气蔓延开了。
“我也等你许久了。”
“杀!”
前卜后继围上的妖兽拉扯着想要分食她的四肢血肉,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对面那个高挑杀气缠绕的修士也不过是渺小的尘埃。
偏偏也就是这一粒尘埃,迸发出惊人的炽热,原本站在众妖之后的兽首只觉眉心一凉。
那刀修已经拔地而起,沉静在她体内许久的玉珠止不住的转动,数不尽的灵气涌入其中又汇入她的掌心!
直至火光冲天,几乎将这一片地宫照的通亮。
热……
燥热。
“好纯粹的火灵气,她便不怕自己也被焚烧殆尽不成!”
看见这一幕得众人不可置信。
是,那一掌虚影的确强大极了,可强大的东西也伴随着危险,稍有不慎就玩火自焚!
“是那一招……”人群里的韦玉呢喃。
眼中闪过畏惧,当初他初来妖兽战场自以为天下无敌,到处找人挑战,以至于打断了叶长欢的顿悟,而这一掌正是叶长欢将他击败的那一掌!
甚至,比起之前那个失败品,眼前这个还要强悍一倍不止!
瑶光赤引掌!
火焰乃至染红了她的双目,叶长欢一掌落下之时,炙热的温度在一瞬间,但凡是假丹修为以下的妖兽已经被烧为灰烬!
而假丹修为的妖兽并未好到哪儿去!
“啊啊啊,好痛好痛!”
“我的手没了,我快要呼吸不上了!”
“该死,靠近不了她,好想杀了她……杀了她!”
且叶长欢的身影并未停顿!
“着急什么!”兽首怒吼一声,不屑一顾的看着叶长欢飞速上前的身影,冷笑:
“必杀一招倒是有金丹修为的味道,可惜如今被如此稀释,你还想杀我!受死!”
它说着,周身灵气席卷,以它为一个风暴中心,残酷的切割靠近的一切生灵。
“轰!”
巨掌虚影在和风暴相撞之时,短短刹那连风都被烧得滚烫异常。
好在妖兽的皮肉是天生的护盾,兽首张狂的看着叶长欢,嗤笑:
“人修,你到底棋差一招,即便如今你能离我如此之近。”
“是么?”
叶长欢语气并未有起伏。
的确,她这一掌让她和妖兽得以面对面,但虚影已经被风暴稀释,即便靠的如此之近,她又能如何?
兽首得意,下一秒便听见对面的人开口:
“可你别忘了,我是一个刀修。”
“!”
噌——
跟随主人意志的长刀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射了出去!
兽首大惊之下抬起爪子挡住面门。
可惜,妖兽的皮肉再厚,也不可能挡得住一把中品宝刀的路。
噗呲!
妖兽的爪子出现一个血洞。
女修的声音肃杀:
“诛!”
那把长刀根本未曾停顿,贯穿了妖兽眉心!
嘭!
大妖砸在地上的动静几乎将整个迷宫震得发抖。
……
也是彼时,已经站在宫殿内的古媱似有所感的侧头。
和外面李岸那样的侍宠不同,她身后,青云宗真正的弟子方才收好剑。
“莫不是裴明他们几个中的一个?”
屠献出声。
“迷宫之中妖兽横行,他们最好是在一起的,不然再怎么厉害,也得死路一条。”
白琬衣衫有些破,她和蓟鸿飞等人随叶长欢顾斯恶一起跌下山崖后,就有遇到了动乱,如今算是集结最完整的一次,至少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古媱和崔为。
五个宗门的核心队伍靠在一起,这一路也不算遭难,更重要的是……
“多谢各位前辈的庇佑了。”
古媱八面玲珑,媚眼上勾,却绝无俗气:“若非各位前辈庇佑,即便我等不至于全军覆没,但底下弟子也不会只是这点损失。前辈们如此大恩,古媱没齿难忘。”
“是啊,我风云宗也不会忘!”
屠献附和。
他们对面,几个修为金丹的修士闻言不在意的笑道:
“同为人族,举手之劳罢了,今日我们救尔等,尔等日后入这战场,也定会救其他人。都是为了人族的将来,为今之计,是快些找到那个南弦宫的叛徒。”
若是莫琮和澹台月在这里,定然认得出几人都是曾经的同袍,虽不熟识,但几面之缘还是有的。
“我等明白。”
几宗之人齐声,毕竟他们也不想死在这儿。
唯有古媱闻言笑意盎然,顺答如流的道:
“是啊,都是为了人族的将来……”
她说着,抬起手,眉眼弯弯:
“即是如此,那便请各位,先下黄泉去找了——”
变故只在一瞬之间!
无数红线缠住了青云宗弟子,古媱已经带着人迅速离开了原地。
其他人反应过来时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地面的颤抖声变了,和之前外面的动静不同,因为如今的地面抖动强度告诉他们,危机就在眼前!
“不好,散开!”
金丹修士厉声,几人动作极快的将几宗弟子震散,原本他们脚下的地面已经开裂,妖兽从四面八方的涌了出来!
饶是如此,猝不及防之下,不少弟子还未来得及反抗就被妖兽吞入腹中!
几个穿着衣袍的修士居高临下的看着这群人。
那是……化形妖兽!
“青、云、宗!”
屠献怒吼,事到如今,他们又不是傻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是个陷阱,而青云宗,叛变了!
“古媱,你什么意思?”
白琬眼中满是杀气,尤其是看见自己宗门有两个弟子当场惨死之后。
“嘭!”
为了推开宗门小辈,金丹修士被化形妖兽不可避免的重伤了一下。但比起宗门弟子的尚且能接受,那些金丹修士显然不可置信:
“青云宗如何会叛变!?”
坐在高处的古媱笑意不改,吐出几个字:“杀了他们。”
她连解释都不愿浪费时间。
“噗!”
化形妖兽的实力太过稳扎稳打,几个金丹修士捂住心口退无可退,而几宗弟子更是被突然来袭的一群妖兽打乱了节奏。
一时间,血腥味在空间里蔓延开来,飞溅的血液洒在古媱的脸上,她轻点舔了舔,声音柔媚不已:
“将各位前辈聚集在一处,当真是不容易,可惜,再挣扎也无用,这可是我为了你们专门准备的杀局。”
为了给叶长乐排除障碍,她自然听从宗门的安排,李岸负责将几个宗门队伍亦或是杂修队伍分散出去绞杀,她则重点是将所有金丹修士聚集在一处。
若说有纰漏,估计她也没想到莫琮和澹台月会晚上一步。
“古媱,你们青云宗当真是我人族耻辱!”
屠献破口大骂。
密密麻麻的妖兽,他根本看不清楚古媱在何处了。
自然,其他人也无暇顾及。
以至于没人发现古媱已经走入了战场,身影似鬼魅。
那些红线无声的攀爬在各处,以达到无声的状态。
最后落在一个金丹修士的身后,即刻汇集,化为了坚韧的夺命武器!
“公仪前辈。”
她叫出了那个修士的名字,吃吃的笑道:“我观察了这一路,这些人里,你最大弱点便是太过相信同伴,总爱将后背交给别人,是以,你是最好杀的一个。”
“放肆!”
公仪霄察觉不对,回头,红线千丝万缕——
嘣!
一声巨响,对面的墙面彻底破开,一个洪亮的声音颤抖破音:“住手!给我住手!”
他的长枪飞了出去。
来不及了。
红线快如闪电,彻底贯穿公仪霄,与他而言,犹如万箭穿心!
嗖。
长枪不过斩断了红线,公仪霄的失去支撑,彻底跪在地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怎么会……怎么是青云宗!”
莫琮眼睛满是血丝,再也压不住冲着叶长欢嘶吼:
“先是南弦宫,再是青云宗!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年外界到底发生了这么?!奉天宗到底做了什么!为何到如此境地!公仪霄怎么会死!”
澹台月没那么冲动,愣是暂时憋住了所有疑问,抬步上前,剑尖血珠滴落。
却听见承受着莫琮怒火的叶长欢复杂的轻声:
“前辈,他原本早已死了。”
“……”
闻言的众人眼睛睁大。
可叶长欢没停,轻轻的道:
“也不是青云宗怎么会叛,而是千年前,青云宗就已经叛变了。”
“前辈说师尊实力不及于你,可我师尊仓踽,早已是炼虚修士,而前辈方才金丹。”
“前辈不解为何青云宗会叛变,那是因为,你们便死在青云宗叛变的代价中,自然记忆中全是青云宗未叛变的样子。”
“我、我……我是……”莫琮踉跄了一步。
“战场之上,惨死之人过多,若无未亡人撒下化灵粉,便会生戾气、怨气……最后会变成执念,出现时,大雾四起。”
是了,为什么莫琮说仓踽不及他,是个小白脸,他明明只是一个金丹而已,北洲年轻一辈的第一剑修,如何能与千岁的仓踽有交集?
为什么奉天宗没落至今,就连下两界的宗门都不见得瞧得起它,可澹台月和莫琮在知道她是奉天宗弟子时,却抱着十足的信任。
为什么他们杀掉妖兽之后,会直接吃掉妖丹,甚至向庇佑的弟子要的报酬也是妖丹。
又为什么萧燃作为奉天宗的领队,看见莫琮和澹台月虽不认识,却毫无怀疑,处处恭恭敬敬。
那是因为,他知道,眼前的修士已经死了。
死在千年之前。
叶长欢也并非一开始就发觉的。
但她处理过天罗宗被屠后,撒下的灵粉。
那便是为了安抚亡魂而用。
若无灵粉,戾气丛生,执念化形。
他们记忆退化,只记得最要紧的执念,是以每到雾气升起时,会再次拿起武器,绞杀身边的一切妖兽。
吃下那些妖丹,只是为了让他们维持形态。
记忆也彻底停留在千年之前。
奉天宗那么安心的放弟子进来不怕他们有性命之忧,也是知道,只要这些执念还在,永远会有人护着这些弟子。
萧燃是事先明白,叶长欢和顾斯恶是事后猜测,他们不说,不是贪图这点庇佑,而是一旦提醒了这些亡灵,惊扰之后,更残酷的现实就必须得告诉他们。
他们死在千年之前,人族就要和妖族决一死战的前夕,却因为东洲举洲叛变,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成为了一捧白骨。
数不尽的天才,数不尽的青年才俊,数不尽的金丹元婴乃至化神,就因为一次背叛,死不瞑目。
死后执念不去,只记得绞杀妖兽,吞吃妖丹,庇佑小辈,就是他们自己也没发现,所谓他们的集结之地,其实是结界裂缝之处。
那是指引前来的人修前去修补。
直到某一天,他们的执念也被妖兽吞吃残杀,那也就彻底消散。
而现在,青云宗旧事重来。
再次针对他们,造了一个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