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低沉了下来。
青云宗下,数道身影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叶长欢微微眯起眼,两人都没说话。
李疏狂方才将云舟送走,见两人有些黯然还记得当初有过几面之缘,到底是小辈,他上前笑着宽慰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十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总是会回来的,更何况按照如今的局势,或许不需要十年,妖族和人族就有了定数,两位小友不必太过伤怀。”
他一身青衣,腰挂长剑,眉目爽朗英挺,作为青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杀妖无数,也配得上一句公子如玉。
可两人闻言只是沉默的看着他。
原本隐匿在人群中的身影到底忍不住,抬脚一道灵气波轰过去:
“你放屁!你个叛徒!你们青云宗就是叛徒!”
云逸怒目而视,却被叶长欢抬手拦住了去路。
“你别拦我!我必要杀了他!”
“就是,青云宗这群伪君子的畜牲!不对,东洲都是一群畜牲!”
元儒欲欲跃试:“左右都是假的,打了也要我等出出气。”
可惜现实很残忍。
叶长欢:“即便是假的,你们也打不过,如此上去做甚?被他反杀吗?”
“……”
“云逸。”樊承将人唤了回来。
冷冷的扫了一眼李疏狂。
亦或者说,这一众人,每一个都冷眼看着他。
反观躲开攻势的李疏狂发丝微乱,这动静也吸引了一众青云宗弟子。
“师兄,你没事吧?!”
“尔等何人,找死不成!”
“一群散修?算是什么东西?也敢造次?”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原本阻拦的叶长欢等人闻言目色也在下沉,周身灵气渐渐暴动。
本来看见这么窝心的一幕就烦,要不是理智尚存,他们连拦都懒得拦,可作为千年后年轻一辈的翘楚,谁还不是个天骄?忍一次就算了,第二次还舞到面前来,还真的以为他们是窝囊废不成!?
“怎么回事?”
一把铁扇强行插入两方中间,将紧绷的局面撕开一道裂缝。
杜涟漪眼观八方,现在出现绝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此说辞,这是准备护住身后那群散修了。
“师尊!”
云逸见人眼眶立马就红了,若不是樊承拦着,他早已跑过去抱住自家师尊大腿了:“打他!他们欺负我啊!师尊!这群黑心肝的不是人!”
少年毫无形象的鬼叫,杜涟漪眼角抽了抽。
晚一步来的仓踽也粗犷:“年轻气盛,冲突了呗,里面一定有误会。”
“什么误会,你们莫非还想站在一群散修那边不成?他们敢对李师兄出手,这是什么意思!?”
青云宗弟子看得门清。
仓踽也懒得装,两手一摆破罐子破摔:“那本大爷能怎么办?!他们是本大爷的好友,就算出言不逊本大爷也不能不管,若真的有错在先,那便来打本大爷便是,本大爷替他们受了,不还手!”
“你!”
“够了。”
李疏狂抬手止住身后的暴乱,表情有些难看,杜涟漪不是占便宜的人,她见仓踽护着,出声道:
“一群小辈有错便该罚,但当初秘境之中他们有恩于我这师弟,这错我愿替他们赔不是,青云宗有何指摘,我也愿受着。”
云逸指着旁人的脸骂着叛徒,实属羞辱于人,这无可辩驳,杜涟漪不会蛮横得颠倒是非。
云逸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家师尊冷静的侧脸,没想到会是如此:“师尊……”
“涟漪,你当我是什么?”
李疏狂苦笑:“和小辈斤斤计较之人不成?”
“不过是些口角,何须闹大,更何况人无完人,我李疏狂也非什么圣人,有人所不喜才是常理,可是——”
他抬起头,正色的看向云逸和元儒:
“二位小友,你们如何指摘李某,李某不会在意,但青云宗与东洲百姓从来无错,自妖兽横行以来,东洲的修士百姓,死伤最多最为惨烈,如今各位看着还算太平,是因为此地为青云宗附近,但在往前走百里,东洲之人皆只能在夹缝之中求生。”
这并非是他们不想反击,而是即便如今有仓乾的灵气屏障让外界的妖兽进不来,但里面的妖兽哪怕百年过去,依旧能在东洲肆意横行,可见当初东洲沦陷如何彻底。
要知道,这都还是东洲修士清理了百年后的结果。
“是以,还望二位莫要如此羞辱于我东洲之人,我东洲挣扎那么多年——”
他拱手:“已经尽力了。”
“……”
他目光坚定,站在一方之地面色磊落,让原本急色的云逸也多了些动摇:
“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师兄,你和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东洲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倒是无痛无灾,灵石功法样样不缺,自然说得轻松瞧不起咱们!走吧,滚远点!”
青云宗弟子没好气。
心里多半怨怼,见云逸没注意,上前推搡的力道之中下了暗劲,可惜那道暗劲才使出就被一把锈剑化为虚无,一只手抓住他的臂弯,抬眸,女修表情笑中含刀:
“道友这是什么意思?东洲的确惨烈,可其他四洲何尝不是水深火热,什么叫做无痛无灾?莫非四洲修士见人族灭顶之灾,只看着东洲抵抗,自己躲在后面不成?或许东洲曾经的确令人钦佩,但其它四洲惨死修士,同样只多不少!”
她动作极快,硬生生将修士的攻势震了回去,语序却依旧平缓,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青云宗众人:
“至于叛徒于不叛徒,自己心知肚明暗暗兜着要点脸,不好吗?”
此话一出,李疏狂面无异色,青云宗几人却脸色大变。
死死的盯着叶长欢的身影。
一切像是真的如宫叶所说,秘境中的一切都在推着他们走,譬如现在,一群人集聚一堂,明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仓踽就大手一挥,让他们一起跟着去奉天宗。
只不过此中还需在东洲寻得一块地灵石,这也是杜涟漪和李疏狂回来的主要目的。
地灵石是一洲之本源,深入地底,与这片地面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叶长欢没猜错,千年之前仓乾封印妖族,制造结界护住五洲,就是将五洲的地灵石取走了。
而东洲如今的地灵石,却在妖兽横行之地。
“吼……”
是夜,妖气弥漫,明明是人族地界,却妖兽来往不断。
其中隐隐看得见几个人族,却被挂在石柱之上。
“倒是能藏,今日就抓了这么几个,吃着都不痛快!”
“最近青云宗那些人修是越逼越紧了,好几处咱们都失守了,莫非真的要上天不成?”
化形妖兽咬牙:“可恶,若非是那个结界,此地与我妖族地盘有何区别?”
黑袍妖修闻言,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失守?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这东洲地灵石被我等压着,东洲便是我们的!更何况……”
它意味深长:“越逼越紧?谁又说的准?”
它说完,手中鳞片朝着石柱上的人修飞射而去,直接毁了他的丹田,惨叫声传来。
“畜牲!你敢!”
修士悲愤,眼中血红一片,那可是丹田,丹田被毁的修士,还不如杀了他!
“废物!”
一掌扇在他的脸上,妖修冷哼:“你也配?!我便说这一地界的人修总是不安生,老是有人闹事,原来是你带的头,合该将你抽筋拔骨!”
“笑话!这是我人族的地界,凭什么让尔等夺去!”
人修吐出血沫:“有种,你便杀了我!”
“你以为将你提到这儿是干什么的!”
妖修嗤笑一声,拍了拍手:“我到要看看,你这块骨头有多硬。”
修士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掌声一起,原本紧闭的门打开,无数衣衫褴褛的百姓被驱逐而来,但更令人震惊的在于,驱逐他们的是人修!
甚至不需要提醒,他们便直挺挺的跪下,眼中满是屈服和害怕。
“别杀了、我们不是已经降吗?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人群之中喧闹声不断,更有甚者指着石柱上挂着的人修:
“那都是柯晁!是他要干的?与我们无关呐?要杀就杀他!杀我们做甚?!我们不想死!难道还不能降吗?”
“叛徒!”
柯晁闻言怒然,死死盯着说话之人:“所以尔等就背叛族人,在杀父杀母杀妻杀子仇人面前卑躬屈膝?!”
“那还能如何?”
佝偻的老人所以沧桑,混浊的眼睛与他对视:“这多年了,人族早要亡了,老头子年轻时也一腔热血,想着总有人来我等与水火之中,可如今我已经七十岁了,我眼睁睁的看着东洲一步一步的走向绝境,救不活的,救不活的!”
他颤抖的摆手:“你大义凛然,可我们也有至亲之人,总要讨一条活路吧?柯仙长,算我们求你,你要做什么自己做,别在拉着我们一起死了!”
“……”柯晁腹部血肉淋漓,面色已经一片苍白,近乎绝望的看着这一群人。
这不是少数,这是常态。
这数千百年来,五洲的人族就像是五块硬骨头,挣扎厮杀,却又不得不看着那些棱角在随着时间的更迭被妖牙磨平屈服。
屈服的百姓成为了劳作和豢养的食物,他们也知道会死,可至少死的不会那么快,安安分分,多少能祈祷被吃的时候别轮到他们,而修士看似风光,把自己的同族管理的服服帖帖,但这里面,有多少是被心魔取而代之谁又数的清楚。
“他们的执念是活下去,是以心魔一旦取而代之,便会不计后果,不计代价的达成这个夙愿。”
穿着修士的衣裳混入其中的叶长欢灵气传音。
“畜牲。”
顾斯恶低声,握住腰间剑柄。
“再等等,等我师……杜涟漪和李疏狂潜入后方,拿到地灵石方才动手,不然打草惊蛇,什么都完了。”
仓踽咬牙切齿。
妖族在场,叶长欢能感觉得到周边跪着的百姓神情的紧绷。
稚子懵懂,一旦害怕,哪里知道身边这些修士都是扣押看管他们的,下意识的就往叶长欢脚边蜷缩。
叶长欢下意识低头,恰好与那双圆眼对上,小姑娘满脸脏污,怯怯的看着她,要抓住她衣摆的手顿了顿,慌忙的转过头去将脑袋埋得低低的。
系统:【宿主,她怕你欸,我就说女生打打杀杀不好,温柔似水才是万人迷。】
叶长欢看着那个小脑袋,面无表情:“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哼。】
系统傲气不吱声。
一只脚上前了半步,修士玄色的衣摆泛起一些褶皱,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的晃动了些许,因为离得太近,似有似无的擦在小小的手背上。
一会儿那只小手悄悄的动了动,像是无意的指尖轻点衣摆。
后试探的虚握住,害怕的飞快上瞥了一眼。
只看得见女修素白的下巴和挺拔的身影。
两人谁也没再动了。
力竭的柯晁早已无法辩驳,血迹从他的衣摆之处顺着石柱流下去。
他只能冷声:“你们这群畜牲便是用这一招来让我屈服?背叛自己的族群,我柯晁可做不出来!”
“那可不是。”
妖修摇了摇头:“他们不过是看戏罢了,我只是想要你们这些人族看着,所谓什么不屈不服,最后都得跪在我妖族面前,真正威胁你的……”
它绿色的眼睛转了转,扫了一眼人群,最后准确无误的盯准叶长欢的位置。
这是发现了?!
原本警惕的几人目色一沉,几乎同时准备出手。
却见那妖兽抬手一抓,一个稚嫩的声音惊叫一声,最后掉在石柱之下!
叶长欢拔刀的动作一顿,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因为拉扯而晃动的衣摆!
“爹!”
小姑娘摸到石柱流下来的血迹,再也忍不住叫出声,爬起来敲打着石柱:
“爹,我很听话,我没哭也没出声!爹!你别死!”
“念儿!”
柯晁目瞪欲裂:
“我明明将你藏的很好,你们怎么知道……”
话出一半,他便想到什么,绝望的看着底下一群或者跪着或是站着同族,最后一丝血色也散去。
石柱之下,数百之人,回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壮士?哈哈哈哈哈哈,柯仙长!现在如何?你不是硬骨头吗?现在就比一比,你和你女儿谁的骨头更硬!”
妖修大笑,灵气裹挟着柯念,数道血痕出现在孩子稚嫩的皮肤之上。
血腥味蔓延,妖兽彻底沸腾了:
“果然人族之中,婴孩和高阶修士最好吃!我要吃了她!”
“吃了她!”
“爹!”
孩子的哭叫声与妖兽的沸腾声交织在一起,群魔乱舞。
妖修厉声:“柯晁!你说说,你跪还是不跪!屈服还不是不屈!”
“我……”柯晁眼角滑落眼泪。
“不跪,我爹才不会跪!错的明明是你们!”孩子疼得直哭:“我娘便是被你们吃了!你们还我娘!我爹要杀了你们,我爹是大英雄!”
“好啊。”妖修脸色冰冷:
“那就进肚子里去见你娘吧!”
元婴大能指尖一动,杀死一个凡人轻而易举,它是妖修,所谓修士杀掉凡人便犯下业障的规矩在它这儿并不适用,想要它犯下业障,除非它杀的是他们妖族没修为的同类。
说到做到,妖修猛地站起来,那张人脸在刹那之间化为巨大的兽头,朝着女孩张开血盆大口!
“吼!”
嘶吼声响起,但也是此时,地面振动,身后火光四溅:“轰!”
“我跪!”
“噌——”
一瞬之间,四种声响杂糅在一处,一把长刀破空而出,那个刀修身影一闪而过,同样抬手,一手抓住被妖修灵气裹挟的孩子,手中之刀顺着妖兽大口而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妖修瞳孔一缩,灵气屏障击碎成片,彻底化为兽形死死抓住刀刃,却抵不住在刀修身边擦肩而过,双手握剑,贯穿它腹部的顾斯恶。
场面安静一秒,下一刻彻底大乱:
“有人修!”
“地灵石被动了!快去后山!”
“杀了他们!全部除掉!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比起突然出现的一众修士,这些妖兽更着急后山骤然的爆炸。
一个大碗直挺挺的砸了下来,拦着了它们的去路:
“本大爷同意了吗你们便去!不留活口!?本大爷也是这个想法!”
大汉大吼,灵气冲天。
两面明镜悬空,无数诡秘爬出,云逸眼中闪过恨意:
“早就先这么干了,我怎么就没生在两千年之前,非真杀了你们才解气!”
“蠢货。”
云淮不屑。
大战一触即发,场面乱做一团。
叶长欢割开铁链,柯晁被灵气护住,稳稳落了下来,他表情呆滞,面白如纸,而在叶长欢怀里的柯念看见父亲,抹掉眼泪跑了过去:“爹!”
罕见的,印象中慈爱的父亲对她的呼唤无动于衷,他像是没了魂魄,木然的抬起头,看着那个站在不远处挺拔笔直的刀修,声音微不可闻:
“我……我叛了,我居然……叛了!”
他哀嚎出声。
在厮杀不断的战局之中,撕扯出一个裂口。
叶长欢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扑上来的妖兽和叛变的人修包围在一起。
“敢乱我妖族好事,吃了她!”
兽爪锐利,呲啦一声在叶长欢手臂之上留下一道血痕。
按道理以叶长欢的修为,她必然不会因此受伤,但若是她被数个人修不要命的牵制着呢?
“我是尔等同族,就算是大乱之下,有反击的可能,你们也不愿反击,反而对我出手?!”
叶长欢看着伤口,一刀割掉妖兽的头颅,冷声。
抓着长锥的修士面色狰狞:
“你懂什么!人族必败!若我等不拼命,不尽力,妖族见了事后追究,杀了我们怎么办?!你即是同族,不如成全我们如何?”
“你们知道。”
那血痕刺目,叶长欢即便在不想承认,还是得承认:“你们知道我念尔等为同族,所以下手有所保留,所以便借此下死手,以求一击必杀。”
将同族的顾念视为机会和弱点下杀手,用以给敌人投诚。
那些人修不是第一次那么做,不屑一笑:“讲这些大道理有什么用?当初柯晁便是这么被我们抓住的!他硬骨头?可你也看见了,我们将他女儿供出来,他不也跟着我们一起叛了?而你,也会是下一个!”
他们拼过了命的要叶长欢的命。
叶长欢数十米,思索了一秒,抬头看去:
“所以尔等愿意拼命杀死同族,也不愿拼命杀死欲斩自己的畜牲?”
“怎么会?!”
话音落地,眼见找到弱点就要上前,一脸狂喜的修士突然面露恐惧。
无他,因为那个之前看起来还能被他们斩杀的刀修而今身上的杀气冲天,灵气远远比之前强了一倍不止!
长刀嗡嗡作响,就此一分三十六!
“即是如此,我杀之又如何?!”
数刀齐发!
攻势远在众人意料之外,却毫无疑问的残暴强悍!
“噗!”
原本上前欲要割下她头颅的几个人修吐血不止,眼见刺入体内的长刀虚影消失,那个刀修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连忙不管不顾的大喊:
“你、你不能下杀手!我们是同族!你忘了吗?你怎么能杀同族!”
大火蔓延,狰狞的“鬼怪”从火光之中爬了出来,朝着几个人修飞快的爬了过去。
那个拿着长刀的女修墨发飞舞,眼中一片血红,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尔等非我族类,判者必死!”
刀刃插入地面,燎原之火铺天盖地,凄厉的叫声响起,血迹横飞之下令人触目惊心!
《血七杀》第一杀——
地狱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