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火热的阳光曝晒着大地,让整个大地似乎都微微发烫了起来。
茂密的森林里传来带着极度悲愤的嘶吼声,那仿佛濒临绝地的野兽临死前的悲鸣。
轰的一声,如巨人那般巨大却有着丑陋的野兽身躯的怪物在无数人类的围攻之下轰然倒地,它庞大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地面掀起漫天的尘土,白色雾气哧哧地沸腾着从它的血肉上冉冉升起。
它倒在地上,巨大的瞳孔中倒映着被它死死护在身后的那两个人的身影,一滴泪从它眼中滚出来渗进泥土之中。
然后,它的瞳孔失去了光彩,它的血肉一点点汽化在空气中。
“妈的!这家伙终于死了!”
将刀刃从巨兽人后颈处拽出来,中年男子看着自己损失惨重的部下一脸愤恨地说。
他好不容易笼络来的下属本来就很少,现在还损伤了这么多。
……
突如其来的利剑贯穿了年轻的人类之王的胸口。
本该是援军的守护之壁军团的士兵们突然对他们举起了利刃,措手不及中他们大多数人纷纷中箭身亡。
只有几个拥有化身巨兽人之力的战士活了下来,眼见情形不对那些叛徒要对他们的王下杀手,他们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化身怪物。
有人留下来拦住这只叛军,有人一把抓起生死不知的青年迈着巨大的脚步向着他们军队的方向逃去。
只是,终究寡不敌众……
最后一个巨兽人也倒在叛军的刀剑之下,他没了光彩的巨大瞳孔不甘地倒映着前方坐在树下的两人的身影。
被利剑刺透胸口的年轻的王倚在巨木之下,枝叶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片黑色的影子。
阳光透过树冠斑斑点点落在他脸上,而那光点下的肌肤是死一般的苍白,衬着他嘴角殷红的血痕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他似还有呼吸,可是却是时断时续,或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停止。
跪坐在旁边的黑发少女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那用力的程度像是这个人立刻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一般。
她的脸上满是悲伤和绝望,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就连背叛的那个军官带着诸多下属向她走来也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看到那群人一般。
那柄长剑扎在年轻的王者的胸口,也将她的心脏也在同一瞬间撕裂。
她紧紧地贴着怀中人逐渐冷下去的脸,神色空洞得就像是一具没有知觉的木偶。
【只要王死去,米卡莎就会放弃一切,你不需要担心她突然暴起。】
想着那个人对他说的话,中年军官走到两人身前,他注视着昏迷中的光王的目光复杂得厉害。
一点敬畏,一点羞愧,一点迷茫,几分阴狠,更多的却是贪婪。无数复杂的情绪纠集在一起,将他的眼底染成幽暗之极的色调。
眼中的狠意和贪婪逐渐膨胀占据了上风,男子深吸一口气,用力咬牙,高高举起手中的利刃。
他手中的利刃在阳光下闪动着寒光,而处于他利刃之下的米卡莎仍旧是目光空洞地呆呆跪坐在地上,像是完全不在乎高悬在头顶的利剑。
男子手中的利刃狠狠地劈了下来,眼看那锋利的刀刃就要砍断米卡莎的头颅——
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停止的青年陡然睁开了眼,他的瞳孔在这一瞬发出明亮的光芒,他的目光在这一刻像是世界上最凶狠的野兽狠狠地刺进中年男子的胸口。
那可怕的目光陡然撞得男子的心脏狠狠一颤。
他的手在空中微微一滞。
细长的漆黑钢索从天而降,破空之声伴随着锋利的刀刃而来。
男子的头颅翻滚着飞向天空,鲜红的血液从他被砍断的脖子冲天而起,伴随着颓然倒下的身躯撒了一地的血色。
深黑色的披风在空中柔软地垂落,撒落在其上的是雪一般的雪白发丝。
交织的黑白之羽徽章像是灼痛了在场的所有人的目光,让他们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在关键时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里维抬头,细长的眼从雪白发丝的缝隙中透出,他的瞳孔像是泛着冷光的无机质玻璃珠的冰寒。
他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无形的气势就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压迫得众人几乎无法呼吸。
他不需要巨大的身躯和可怕的外貌,他只需要一个目光,就足以让和他对视的人肝胆俱裂。
啪,漆黑色的长靴向前迈了一步。
而与之对峙的近千人却是陡然白了脸,齐刷刷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那不过是一声沉闷脚步声,却像是重重地踩踏在他们的心口。
我们这么多人,为什么要害怕他一个人?
几乎所有人都在这样想着。
可是也几乎是所有人一边这样想着,却一边连抬起头和对面那个可怕的男人对视这种事都做不到。
在这个令人恐惧的男人的注视下,他们甚至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无比。
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喊,那是位于最后方的数十个士兵因恐惧发出的惨叫声。
就在刚才他们随着大众后退了几步之后,一脚踩到的却是软绵绵的尸体。
他们一回头,这才发现位于他们身后的同伴们不知何时倒在血泊之中,残肢断躯散落了一地,那孤零零在地上滚动的头颅睁大空洞的眼望着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血泊中的同伴们。
他们的尸体残裂,皆是被一剑劈裂。
足足近百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惨死于利刃之下。
看着身后的同伴那可怖的死状,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因为极度的恐惧屏住了呼吸,他们握着刀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明明他们才是人数众多的一方,可是这一刻他们像是看到死亡的阴影在飞速地向他们靠近。
啪的一声,又是长靴踏地的响声。
那响声打破了此刻死一般的寂静,也彻底击溃了众人心底最后一丝勇气。
下一秒,疯了一般的尖叫声伴随着纷杂的脚步声响起,心里在这一刻彻底崩溃的众人纷纷转头夺路而逃。
他们甚至连多看一眼身后那个男人的勇气都遗失殆尽,只是疯狂地想要从男人的眼前逃离。
有着雪一般白发的男子静静地伫立在大地之上,面色凛然。
他只是一个人,就令数千人望风而逃。
“没用的,里维大人!”
唯一一个哪怕脸色发白也咬牙站在原地不肯动的下级军官大喊着。
“我们的援军马上就到!就算是您也不可能和数万人为敌!如果想活下去,您还是来我们这边——”
一句话还不曾说完,利刃破空而来,将他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他喷溅出的内脏令那些强忍恐惧站在他身后的下属们腿脚发软跌落在地上,几乎是爬着逃离了那个可怕的男人的视线。
…………
当里维出现的时候,原本连魂魄似乎都已经失去的米卡莎下意识侧过头看向他的背影。她没有发觉被她紧紧抱住的那个人已经睁开了眼,目光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浅黑短发的青年抬手,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地一手劈在米卡莎的后颈上。
毫无防备的少女应声而倒,她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青年的腿上,失去了意识。
目光中带着歉意,年轻的王者轻轻地抚摸着失去意识的米卡莎的发。
然后,他抬起头来,目光和正转身向他走来的里维对上。他对里维露出笑容,就算被树影笼罩,就算脸色已苍白得毫无血色,他的笑容仍旧有着光的明亮。
“我在等你。”
他说,抬起手对向他走来的男子伸去。
他没有说你为什么会来,也没有惊喜,他笑着,语气却很淡,像是从一开始就相信里维一定会来找他。
握住伸向自己的手,里维单膝跪坐在他的身边。
泛着玻璃珠无机质冷光的深色瞳孔在刺进胸口的剑刃上一掠而过,于是那眼底寒意越发凛冽了几分。
黑发的青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染血的左手抬起来揽住里维的肩,他的手指紧紧地揪紧衣服,将脸深深地埋进里维颈窝深处。
“剑……”
他用微弱得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掠过里维的颈边,带几分常人不可能看到的虚弱和疲惫。
白发的男子没有回答,细碎的白发在他微微垂下来的脸上撒下深深的阴影。他一手将倚在他身上的青年紧紧搂住,右手用力抓住插在青年胸口长剑的剑柄。
他抓着剑柄,手指勒得如此之紧以至于指关节都微微泛白的地步。
他原本就极薄的唇在这一刻抿紧得如一条刀刻的直线。
他用力地抓住剑柄将它一点点从那温热的胸口抽出,殷红的血随着抽出的刀刃染红了青年的胸口,抓住他肩膀的手指指尖深深地抠进他的皮肤之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怀中微微发凉的身躯在痉挛般微微颤抖。
那是蜷缩在他怀中痛得瑟瑟发抖的青年只会在他最信任的人面前表露出的脆弱。
嗤的一声。
一半刀刃都染成鲜红色的长剑被拔出胸口。
滚烫的血液喷溅了里维大半边颊的血红,将他散落在肩上的雪白长发也尽数染成艳色。
他睁着眼,脸色冰冷,双眼却是灼烧着沸腾火焰的通红,就像是那血也溅进他的瞳孔里像是将他的瞳孔一并染成血色。
倚在他怀中的人剧烈地喘着气,浅黑色的发丝被淋淋而下的汗水浸透了紧紧地贴在青年苍白的颊上。
胸口的血在长剑离体的那一刻已经止住,他喘了好一会儿之后抬头。
“你该走了,里维,那些家伙后面的人手马上就会到,到时候就算是你,也不会是数万大军的对手。”
“我能把你带走。”
白发的男子回答,他锐利的目光盯着怀中的人,语气生硬,也异常强硬。
即使到了此时此刻,他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薄薄的唇发出冰冷的声音。
都说薄唇的人最是无情。
“就算是你,也没有能力同时救走两个人……而且,你知道的,里维,没有必要,别做没用的事情。”
黑发的青年浅然一笑,他上扬嘴角的一抹绯红越发令里维感到刺眼。
“我的时间已所剩无几。”
这个世上,或许只有他才能看出此刻隐藏在那张冰冷面容之下的躁动和愤怒。
他能感觉里维搂着他身体的手指用力到何等的地步。
“怪物先生,你说过会在我身边待五年。”
他笑着,喊着那个他很久未曾叫过的名字。
“而现在,正好五年。”
他注视着他的怪物先生的瞳孔一如初次见面时在黑暗中绽放的光的炫目。
他对他的笑容一如五年前的青涩少年。
三分爽朗,十分明亮。
“和约定好的一样,你该从我身边离开了,怪物先生。”
已经长大的少年用没有丝毫改变的明亮笑容对他的怪物先生说。
冰雪般的长剑从他手心滑出来,被他按进里维的手中。
他浸透了血的手用力地握紧了里维的手背,染了里维一手的鲜红。
“米卡莎,还有我的孩子……交给你了。”
里维没有回答,冰雪色泽的白发散落了他一脸冰冷的痕迹。
他的目光落在怀中的青年脸上,他的目光这一刻比什么都还要专注,像是想要将怀中人明亮的笑容烙印在心底最深处。
有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他眼底的最深处涌动着,泛着弧光,它缓缓涌动着,浓烈地聚集在一起,宛如暴风雪纷飞般呼啸着撕扯着隐藏在其中的一切。
那仿佛是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一点点撕裂开的痕迹,将一切都破坏得支离破碎。
或许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一刻。
那一刻,明亮到了极点的庭院,那个人握着他的手,他对他的笑容明亮胜过阳光的炫目。
五年。
他对他这样说。
我知道你的性格不耐烦留在军队之中,我不会强求你留下来。但是五年之后,来接我。
【五年之后,来接我,陪我一起走遍这个大地。】
…………
半晌沉寂,他终于开口。
“好。”
他回答。
一个字。
但这一个字已足够。
没有人知道他会为这个字付出何等的代价。
…………
………………
黑发的青年目送里维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还有被一同带走仍在昏迷中的米卡莎,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隐隐开始涣散。
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胸膛之下的心脏还在缓缓地跳动,每跳动一次,就会有心血从心脏的伤口喷出来。
那跳动越来越缓,越来越慢,他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停止跳动。
低低地喘了几口气,他猛地抬头,他的瞳孔仍旧带着毫不暗淡的光芒,花纹般的血色纹路一点点清晰地在他颊边浮现。
他的瞳孔一点点地闪耀着金子般火焰的色泽,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泛出几分血色。
那就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焰最后炽热绽放的一刻美到极致的灿烂——
他伸手一把将地面上那把曾经刺进他心脏的长剑抓在手中,咬紧牙扶着树干站起身来。
他脚下的地面传来隐隐震动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骏马奔腾时震动大地的响声。
追兵已到。
千军万马从山谷深处宛如洪流一般蔓延而来,逼近眼前。
深吸一口气,黑发的青年松开扶着树干的手。
他转过身,挺直身体,紧握着手中的长剑一步步向前走去,迎向那千军万马。
宛如洪水汹涌而来的黑压压的军队像是陡然被堤坝拦截,硬生生卡在半截。
出现在这近万人的视线中的,只有一个人。
而就是那一个人,硬生生地让他们所有人飞驰的步伐骤然停滞在这一瞬。
天空明亮的阳光落下来,给大地染上一层火红色的光迹。
那个人沐浴着阳光从光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颀长身影如雪山青松的挺拔。
他手中的剑指着他脚下的大地,他浅黑色的发丝在风中柔软地飞扬而起,其中隐隐有阳光跳跃着光的痕迹。
他染了一身的血色,这一刻却仿佛在他周身跳跃燃烧的火焰,烧尽世界上一切的黑暗。
他从光中而来。
他从火焰中走来。
天地之间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近万人的军队在这一刻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呼呼的风声伴随着偶尔的骏马嘶声从天空中呼啸而过。
年轻的王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对面那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而所有被他的目光触及的人都或是不安或是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哪怕被所信任的人们背叛,他的目光明亮如初。
哪怕已是穷途末路,他的眼底坚毅如初。
他的瞳孔中只有光芒和火焰,一切黑暗和阴影的杂质都会在他眼底明亮的火焰之中燃烧殆尽。
在他的目光之下,肮脏和丑陋无所遁形。
“来啊。”
长剑指地,年轻的人类之王沐浴在阳光之下,阳光恍如火焰灼烧出他一身的艳红。
他像是最炽热燃烧着的火焰。
只身立于数万大军之前,抬手将剑锋指向那些他曾经守护过的人们,他笑得风轻云淡。
他光一般的瞳孔闪耀着世界上最明亮的光芒。
他一笑,便如光照大地。
“我就在这里。”
万物寂静。
两千年的时光仿佛已经永远地静止在光的王者展颜一笑的一刻——
………………
据雷伊斯王室秘闻所记载:
最终战役‘末日之战’中,自由之翼统帅者里维因嫉恨一剑杀死光王,反叛人类。
他残忍地杀戮了近万名围捕他的士兵冲出重围,更将即将成为王之妻的黑翼米卡莎掳走。
他是整个人类的叛徒。
人类将永不宽恕他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