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云鹭眼前一黑，脚下踉跄几步，险些摔倒。还好孟和一直在他身边，一把抓紧了他，帮他稳住身形。
“阿鹭，”孟和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还好吗？”
卓云鹭勉强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复下来。他如今是北伐主将，就算泰山崩于前，也不能失态。
可李良殉国的消息，他实在是不能接受。那么温润的一个人，对所有人都真心实意的一个人，想要做出一番功绩造福北境子民的一个人，怎么能早早就走了呢？
卓云鹭自小在军营长大，也亲自带兵征战过，接触过的生死之事比一般人多的多。他曾以为自己看淡了战死沙场，毕竟青山埋忠骨，死有所值。马革裹尸，甚至是许多武将一开始就为自己想好的结局。
可李良本是个不需上战场的人，他有显赫的出身，有卓越的才华，有出众的人品，他该是下一位北境的郡王。李良的武艺不错，可习武对他来说应该是强身健体，而不是为了让他亲自奔赴战场。
那又是为何，堂堂一个世子，被逼迫的亲率府兵上阵杀敌呢？
是，偷袭进城、残害百姓，导致李良阵亡的是苍狼敌军。可如果不是被顶替了名额、遭遇诸多不公而因恨叛国的姚策，哈森的人如何能摸入城中？
如果不是朝堂勾心斗角，各方势力都争抢油水多、容易立功的军队，从天子到群臣无人真正在意戍边战士，北境大营何至于人手不足、粮草不够？前方火力抽走了大部分兵将，留守的人员不足，李良身为世子，眼看百姓受难，如何能不挺身而出呢？
所以到底是苍狼的敌军杀了他，还是这看似繁盛、实则虚伪的王朝逼死了他呢？
卓云鹭头疼得厉害，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长安王府庭院里，追着蝴蝶的男孩身影。不日之后，他就会得知自己父亲离世的消息。他还那么小，会明白生离死别是什么意思吗？看着年迈的祖父母悲痛欲绝，他大概会疑惑吧。
院子里的蝴蝶是长安城的蝴蝶，不属于北地，他抓不到。
辛辙见卓云鹭伫立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一下，忽然重重地跪倒在他面前，哽道：“末将无能，还请将军责罚！”
这一跪，终于让卓云鹭回过神儿。他上前扶住辛辙的胳膊，把他扶起来，一开口，声音竟然嘶哑了几分：“辛将军无需自责。你没有错，胡将军没有错，北地十二城拼死护卫国土的将士们没有错，错的是……错的是……”
错的是这混乱的、不堪的世道！
可这话他不能说，只能闷在心里，任由压抑生根发芽，死死地攥住他的心脏。
孟和见状，有些担心卓云鹭的情况。好在他此刻还保持着冷静，提醒道：“我们是不是该去郡王府，送世子一程？”
“是。”卓云鹭眼眶泛红，可眼睛却干涩地发胀，仿佛水汽都强行挤压在心里，无法宣泄。
援军由辛辙带领，去往北境大营驻扎。卓云鹭带着孟和、程子言，先行去往郡王府。
王府已然是一片缟素，衬着关城如今的萧条，看上去格外凄清。有不少百姓自发聚集在门外，隔着院墙守灵，哀悼他们英年早逝的世子。王府的管家正带人给百姓分发姜茶，尽可能温暖他们支离破碎的心。
如果李良泉下有知，必然不忍百姓们为他在门外吹冷风。管家一直看着李良长大，知道他心系百姓，带人来劝了几次，可外面的民众都不愿离开。后来是世子妃亲手煮了一大锅姜茶，让人分给百姓们驱寒。
看到卓云鹭他们出现，老管家愣了一下，接着便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他颤颤巍巍地要给卓云鹭行礼，被卓云鹭一把扶住了。
“小将军……”老管家早已哭哑了嗓子，声音听着就让人揪心，“我家世子、我家世子……”
卓云鹭使劲咬了咬嘴唇，才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现在停在何处？”
“我带将军过去。”老管家佝偻着身子，在前面带路，引着卓云鹭一行去往灵堂。
灵堂就是王府的一处偏厅，已经撤了所有装饰，换上白绸。卓云鹭记得这处地方，他以前在王府住着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和李良一起喝茶。李良几乎所有事情都能做得得心应手，煮的茶也格外香。两人就摆上几样干果蜜饯，围炉煮茶，再天南地北地聊天。
四载未曾踏足此地，再来时，这里已变成停着李良棺椁的地方。
灵堂里放着一个铜火盆，世子妃柳春晗穿着一袭素色的麻衣，正在往里添着纸钱。卓云鹭他们进了灵堂，先与柳春晗见了礼。
“世子妃节哀！”卓云鹭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很苍白无力。可是除了“节哀”一类的话，他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春晗比他想象中的坚强许多。她粉黛未施，一张脸清瘦憔悴，但整个人还算是镇定：“将军一路辛苦。你们一路长途跋涉，一到关城还未休息就来王府，春晗感激不尽！”
她越是这般通情达理，卓云鹭越不知该如何面对：“对不起，世子妃，是我来晚了……”
要是他们能早来两日，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柳春晗摇摇头：“将军不要这么说，这件事不是你能决定的。命数如此，阿良大概早就预料到了。他提前送走了父王母妃还有杭儿，至少保住了他们，不受波及。”
孟和拍了拍卓云鹭的肩膀，轻声说：“我们给世子上一炷香吧。”
柳春晗命侍女取了香烛，卓云鹭便与孟和、程子言执香，朝着棺椁三鞠躬，祭拜英魂。
棺中的李良被换上了世子制式的朝服，样子和四年前没什么不同，还是俊朗温和的翩翩公子。因为在最后关头守住了关城，他走得没太多遗憾，面容很安详。
卓云鹭看着他，心里默默说着：“世子，辛苦了。你做得真的很好，如我们曾经聊过的那样，未曾辜负百姓的期待！”
柳春晗站在他身边，嘴角含了一丝温柔的笑：“他真的把将军当做知己，总和我说你跟京中传言不一样。他知道你来送他，应该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