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你给我看的，另一个可能性。”
她的声音无比清晰，明确地否定了巴尔干展现的“茎”的未来。
然而，巴尔干只是微微睁开眼眸，仔细观察着。
迪菲利亚在给出答复之前，沉默了片刻。巴尔干注意到她语气、音调的细微变化，以及那些难以察觉的反应。
他感觉到，至少，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八音盒中蕴藏的幻象起效了。
迪菲利亚说道：
“我是尤格多拉希尔大人的信徒。我之所以被称为圣女，并不仅仅是因为这个称号适合我，而是因为我真心信仰并崇敬神，才能接受洗礼。”
“我很清楚。”
“你给我展示的未来，与神谕截然不同。你说你已经完全理解了我信件的含义。”
迪菲利亚在最初的“原作”中，通过神谕目睹了巴尔干死亡的场景，并以比喻的方式转达给了巴尔干，以此试探他的反应。
巴尔干既了解最初“原作”的整体故事，也知道自己所读小说的内容，因此不难理解迪菲利亚的意图。
“我之所以寄出那封信，最大的目的是为了牵制你……如果你在策划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想告诉你，我已经通过神谕观察着你，让你不要轻举妄动。……但是，你的回信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我的预期。”
迪菲利亚的声音中透露出难以置信，因为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你回信的内容令人难以置信，简直荒谬至极。在当今时代，只有我一位圣人……为什么你会……”
难道他知道神谕的内容？
而且，他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圣人的能力是无法独自觉醒的，必须经过教会洗礼的正式程序，而圣人的名字也会被教会记录在案。所以，我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巴尔干却完全解读了信件的内容。
他甚至还向自己展示了其他的可能性，试图迷惑自己。
“我至今仍然感到疑惑。为什么你能完全解读出蕴含神谕内容的信件？难道你能预见未来？还是说，你掌握着我所不知道的其他力量？即便如此，你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向我透露这些的……”
迪菲利亚摇了摇头。
虽然眼前一片黑暗，但她仍然紧紧抓住唯一的信念。
“我不知道你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但我是圣女，是尤格多拉希尔大人的信徒。你给我看的未来与神谕相悖，在我看来不过是恶魔的低语，企图引诱我走向歧途。”
她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巴尔干将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尽收眼底，细细品味着。
然后，他笑了。
“完美的生物。”
巴尔干简短的话语让迪菲利亚的肩膀微微颤抖。尽管她竭力隐藏自己的反应，但除非受过严格的训练，否则很难完全掩盖无意识的行为。
“我死后出现的那个未知存在。”
那家伙，她居然只字不提。
是在刻意回避吗？
巴尔干继续说道：
“你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物。”
“那……”
巴尔干靠近她的脸庞，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他能感觉到她肌肤的微微颤抖。
“圣女啊，你的眼皮在颤抖。你明明如此恐惧，面对着被恐惧吞噬的未来，却仍然要坚守自己的信念吗？”
即使这条道路的尽头是地狱。
你也要迈出那纤细的步伐吗？
巴尔干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但对迪菲利亚来说，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你试图避而不谈那个存在的真相，真是讽刺。你不是最相信神谕吗？还是说……你所谓的信仰，只是你随心所欲选择相信和无视的一部分？”
“不……不是的，我没有。”
迪菲利亚一直保持稳定的声音开始动摇，她努力维持的姿态逐渐崩溃。
“你已经猜到那个存在的真面目，所以你才会感到恐惧。”
那是……
勇者的天敌。
危害人类的绝对邪恶。
“为什么神谕中会出现那样的存在？尤格多拉希尔大人想要告诉你什么？好吧，就按你说的，我们假设神谕是正确的。那你看到的那一幕之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
“你能战胜那个完美的生物，女神教的‘教皇’吗？”
教皇，零危险等级。
传说中世界上仅存的四位灾厄，足以让主教级强者俯首称臣的存在。
只需轻轻一挥手，就能令山岳崩塌。
只需轻轻一抬脚，就能让大地开裂的绝对强者。
据说那是存在于遥远太古的存在。神谕中出现的那个绝对者，据说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只是，人们仍然相信他还活着，并将他列为所有危险等级的顶点，统领着其他所有灾厄，称之为零危险等级。
巴尔干死后，当那个完美的生物现身之时，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无论是勇者还是学生，都如同蝼蚁般被轻易碾压，只有艾丽西亚、阿尔特里莱等寥寥数人侥幸存活。
……能够活下来，简直是个奇迹。
“告诉我，圣女。”
“……”
一直保持沉默的迪菲利亚咬了咬嘴唇，细若蚊蝇的声音从她口中传出。
“……我能战胜它，我必须战胜它。”
她一边说着，一边仿佛是为了坚定自己的决心，声音逐渐洪亮起来。
“我是勇者，是世界的守护者……！如果我们不去阻止，就没有人能够阻止它，所以我必须战斗，必须取得胜利！”
“即使你的选择会导致无数人丧命？即使你深爱的同伴和朋友会被无情践踏？”
“……如果我的牺牲能够拯救更多的人，那我愿意付出一切。我成为圣女，渴望成为勇者，就是为了这一刻！”
听着迪菲利亚在恐惧过后展现出的勇气，巴尔干似乎对她的评价已经结束，他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他拍了一下手，气氛顿时一松。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要在这里好好谈谈了。”
迪菲利亚不明白他为何露出如此满意的笑容。
“我给你的八音盒里装的是什么？”
“是你伪装成未来的谎言。”
“不，不要用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
“……你摆脱了神谕的束缚，杀死了那个存在的景象。”
巴尔干微微一笑。
“没错，你看到的是我将那个仅仅在神谕中短暂出现，就让你充满了恐惧的存在斩首，并将它的头颅扔给魔兽啃食的场景。”
巴尔干在八音盒中注入的，并非最初“原作”的故事。
也不是他所读过的小说的内容。
而是他将要开拓的，未来的全新发展。
“圣女啊，你相信神谕，认为神明为你展现的未来就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你对我给你展示的光明未来视而不见，将我视为恶人。”
最终，遵从神谕的迪菲利亚，将巴尔干展现的未来视为虚幻的梦境。
多么讽刺。
她渴望拯救世人，希望更多的人能够活下去，却对巴尔干提出的，能够拯救更多生命的道路不屑一顾。
只因为她偏执地认为，神谕才是拯救人类的最佳方案。
“然而，仔细想想，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身为圣女的你，竟然会拒绝拯救更多生命的选择！”
迪菲利亚紧闭双眼，眉头紧锁。
她在心中反驳道，那不过是你的妄想，他现在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掩盖他不可告人的阴谋，为自己开脱的诡辩罢了。
“那我问你。”
巴尔干将她寄养在阴影中的小鸟重新放回她的手中。小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
他继续说道：
“你在神谕中看到的未来，和我给你看的未来，哪一个能够拯救更多的人？”
“……”
“如果你能拯救更多的人，或者说，你将来会拯救更多的人。你会接受我给你展示的未来吗？”
“……虽然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但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或许会追随你的道路。”
巴尔干将一样东西放在圣女的手中。
那似乎是一个小瓶子，一只手就能握住。迪菲利亚凭借着逐渐恢复的使魔的视野，确认了巴尔干递过来的东西。
他说道：
“这是‘神虫’。”
“什么？……为什么……不，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看着她困惑不解的样子，巴尔干好心地做出了补充说明。
“你还记得，我在神谕中最后说了一句什么吗？”
“悼词……你在悼念某个人。”
“……没错。”
巴尔干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抹悲伤的神色在他眼中一闪而过。
迪菲利亚捕捉到了他的这一丝动摇。
“那篇悼词，是为我的未婚妻，‘艾丽卡’而作。”
迪菲利亚猛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她看不见东西，但这却是她发自内心的惊讶反应。
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仿佛有一股力量将她紧紧束缚。
“怎，怎么会……这，这不可能……”
迪菲利亚的大脑飞速运转。她没有急于确认事情的真伪，而是迅速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件大事。
然后，她得出了结论。
“难道说……上次你和艾丽卡去的剧院……！”
“没错。”
巴尔干说出了残酷的真相。
“神谕为你展示的未来中，艾丽卡独自前往剧院，被主教级阿尔提夫，卡里库莱亚注入了神虫。”
“……！”
迪菲利亚连忙捂住嘴巴，倒吸一口凉气。她知道被注入神虫意味着什么，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艾丽卡被迫听从卡里库莱亚的命令，被强行灌输女神教的思想。但是，艾丽卡拼死抵抗，即使变成阿尔提夫，也不愿意屈服于女神。”
巴尔干并不知道事情的详细经过。
但是根据他目前掌握的情报，不难推测出事情的始末。
“……然而，命运弄人，卡里库莱亚从一直跟踪艾丽卡的另一名信徒那里得知了她的信息，他利用艾丽卡的弱点，一点一点，却又无比坚定地，侵蚀着她的身心。”
他没有明确指出，艾丽卡的弱点与自己，与巴尔干有关。
“最终，艾丽卡的人格完全崩塌。”
就这样，曾经虔诚的尤格多拉希尔信徒，艾丽卡，变成了“恶毒大小
姐”以及“女神教的主教”，在故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她带头阻挠主角一行人，最终导致了英雄学院的悲剧。
“然后，她在被囚禁，即将被处死的那个晚上，依然高唱着对女神的赞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巴尔干去探望了被囚禁的艾丽卡，亲眼目睹了她临终前的惨状，以及她眼中熊熊燃烧的憎恨。
这难道不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吗？
“……呜……呃……”
迪菲利亚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拼命摇头，想要否定巴尔干所说的一切。
“呃……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还在拼命寻找反驳巴尔干的理由，否则，她一直以来的信仰将会彻底崩塌。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可以告诉你更多细节。比如，跟踪艾丽卡的另一名信徒是谁，卡里库莱亚的……”
“等等，等等！让我……让我理清一下思路……”
巴尔干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思考。
“迪菲利亚，我已经拯救了一条生命。”
虽然故事还没有结束，我将会如何处置艾丽卡，目前还存在变数。
“而且，我还会拯救更多的人。”
讽刺的是，为了追求我的幸福，我必须将人类的敌人，阿尔提夫，彻底消灭。至少，与神谕中展现的未来相比，我能拯救更多的人。
“而你呢？”
他对迪菲利亚说道。
遵从神谕是她的意志，是她的信仰。她深信，那是通往最好未来的唯一道路。
……但是，那意味着……
“你将自己的未来局限于神谕之中，放弃了所有其他的希望，不是吗？”
“这……我……”
迪菲利亚大口喘着粗气，巴尔干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击碎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她的世界观正在崩塌。
看着语塞的圣女，巴尔干决定暂时退让。
他并没有打算一次就改变迪菲利亚的想法。她信奉尤格多拉希尔多年，信仰无比坚定。想要打破她根深蒂固的观念，需要更大的冲击，以及更多的时间。
……就像当初的艾丽卡一样。
巴尔干转身离去，迪菲利亚没有阻止他。她依然在大口呼吸，试图平复心情，理清混乱的思绪。她的手中，紧紧握着巴尔干给她的，装着神虫的小瓶子。
巴尔干在离开之前，最后说了一句：
“不要太过迷信教会，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