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凛冽，大片大片的墨色乌云堆满了天空，阴沉沉的仿佛随时会坠下来，树梢静止，连一丝风也没有。
长华殿内，气氛凝固。
商宴看了看那碗姜糖水，又瞄了瞄柳寅脸上的神色，不明所以地问道：“舅舅，这姜汤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没有，”柳寅笑着回答他，转瞬盯着一脸淡定的宫人，又道，“舅舅刚才只是有点累了，快把这碗姜汤喝了，别感染了风寒。”
“哦。”
商宴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眨眼间就在柳寅和宫人的双重注视下将一整碗姜糖水都干了。
“奴婢就先回去给皇后娘娘复命了，”候在一旁的宫人等商宴放下碗的那一刻，悄无声息地将汤碗放回到承盘上，而后抬头对商宴笑着说道，“殿下早些歇息，奴婢告退。”
话一落，宫人就匆匆离开了。
商宴望着宫人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他嘟囔着：“怎么感觉怪怪的？”
“嗯？宴儿你说什么？”
柳寅在想着事情，并没有听见商宴的话。
商宴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舅舅我有点困了。”
“也是，在外面玩闹了那么久，是该困了。”柳寅揉了揉他的头，起身带他往内殿走去。
等商宴爬上榻，柳寅又亲自给他脱去鞋袜，盖好了被子，转身坐在榻边轻轻拍着他的小肚子，哄他睡觉：“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商宴打了个哈欠，他困得不行，但心里装着事儿便强忍着困意。
“可是父皇那边要是知道若渠的事儿……”
“嘘——”
柳寅竖起一根手指轻压在嘴唇上，看着商宴缓缓一笑：“放心，你担心的事情一定不会发生的，等宴儿睡醒了，陛下肯定不会生你的气。”
“真的？”
“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柳寅反问。
“那、那好吧，我信舅舅。”
“乖，快睡吧。”
柳寅哄着他，等到商宴的呼吸逐渐平稳，他才轻轻起身往外间走，路过外间放置着的香炉时，他步子一顿。
“……姜糖水…”
他忽然呢喃着这几个字，似乎某种可能在脑海中逐渐勾勒成型，登时，柳寅盯着香炉的目光越发的冷。
良久，他嘴角一掀，嗤笑一声：“虎毒尚且不食子呢，姐姐…你真不愧是柳家的女儿啊。”
这句话，似嘲弄似叹息，随着香炉内缓缓燃烧的火苗消散在寂静的殿内。
叹息声再一次幽幽响起，柳寅从怀中掏出一只设计轻巧的镂空鎏金球，按动开关打开后，从里面拿出一粒香丸。
“也罢，既然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不妨就让它烧得再旺一些。”
话音戛然而止的同时，手中的香丸也被他丢进了香炉里，香丸瞬间就被里面的火苗吞噬了。
柳寅回头深深地望了眼躺在榻上依然熟睡着的商宴，唇边笑意始终未曾落下。
“这都是为了你啊宴儿，日后你可莫要怪罪你母后和舅舅。”
—————
宜妃赶到清池宫的时候，商烬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此时此刻，她站在偏殿里，眼巴巴地看着睡着的商烬，默默地流下眼泪。
“多谢殿下救了烬儿的性命。”
得知是皇长子救了她儿子的时候，宜妃当场就给商越跪下了，任凭商越怎么劝都不肯起来。
“殿下大恩，该受此礼。”宜妃双手交叠举至额前，俯身叩拜。
“宜妃娘娘快请起来。”商越伸手就要扶她，温声道，“烬儿是我弟弟，我救他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何能当得起娘娘如此大礼，娘娘快起来吧。”
商越的一番话让她眼睫微颤，瞬间泪盈于睫。
她深知哪有什么天经地义的事儿，皇长子是心存善念而已，对她而言，皇长子救下烬儿，乃是救了他们母子两条性命。
这样的恩情，无权无宠的她又该如何报答呢？
“宜妃娘娘快起来吧。”
商越半蹲在宜妃身前，白皙的脸泛着红，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纠结，饶是他再早慧，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面对这种情况，真不知该怎么劝了。
“宜妃……”
“哎呀，姐姐跪着干嘛？快起来快起来。”
恰好此时，厉媚妍施施然地从外面走进来，她瞧清楚殿内的情况后，目光又瞥到商越脸上的囧色，掩唇轻笑道：“我这才出去一会儿，你们俩怎么就互相拜上了？听柳赶紧将宜妃扶起来。”
听柳闻言，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红檀木桌子上，走到宜妃身边将人扶起来。
“皇长子也快起来。”厉媚妍往前走了几步，一把将商越拉起来。
“三殿下眼下虽是性命无虞，但还是需要人好好看护的，这是按照太医的吩咐熬好的药，等会儿姐姐亲自喂给三殿下吧，哦对了，太医说三殿下刚施完针不宜挪动，今晚就让他在清池宫睡着吧，姐姐也留下来，”
厉媚妍说着便将先前听柳捧着的药碗端起来放在宜妃的手中，她娇俏一笑，又道：“姐姐若是真想感谢皇长子，不如日后多做点好吃的糕点给东三所送去，本宫听说殿下很喜欢姐姐的糕点呢，是不是呀？”
她伸手捅了捅商越，商越会意，立马换了个表情连连点头。
“嗯，我很喜欢宜妃娘娘的糕点。”
他们这一唱一和的倒是将宜妃弄得不好意思了。
“那我日后一定多做一点，大殿下喜欢什么也可以告诉我，我都做给殿下吃。”
宜妃擦了擦眼角的的泪珠，温婉笑着。
“好了好了，姐姐去照顾三殿下吧，我与皇长子还有事情要说。”厉媚妍拉住宜妃的手，靠近她的耳边，小声道，“此事陛下已经知晓，姐姐且安心。”
刚从偏殿出来，厉媚妍就被商越拦住了，她看着眼前年岁不大却已经显露出清风朗月般俊朗模样的少年，目露好奇。
“多谢夫人解围，”商越躬身一礼，嗓音清越温和，如玉珠落入泉水，“之前事发突然，但擅自闯进清池宫是我不对，还请夫人责罚。”
“责罚？”厉媚妍重复着这两个字，突然笑着问他，“殿下为什么不说宽宥呢？”
“啊？”
商越猛地抬头，瞧见美人芙蓉面上一闪而逝的促狭笑意。
“你不求宽恕，只说责罚，难道不是你自己也认为自己救人闯宫并没有错处吗？”厉媚妍笑盈盈地看着他。
“可是…”商越抿了抿唇，“擅闯嫔妃的宫殿不合规矩……”
深吸一口气，厉媚妍忽然伸出手捏住商越脸颊上的肉，故意装作气呼呼地样子：“殿下小小年纪怎么满口的规矩啊？一点都不可爱。”
商越：？？？？？
大焱最受重视，最规矩的皇长子此时此刻，内心惊得一批。
——父皇，你宠妃捏我的脸！
就在这个时候，厉媚妍的一句话，让商越短暂的惊讶变成了持续地震撼。
“我家里有个比你大几岁的弟弟，跟你一样一板一眼的，”她唇边漾起柔和的笑意，“阿越，你……要不要做我的儿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