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宸坐在长桌后，百无聊赖地玩手着里一副墨镜。
节目组邀他来之前做了不少功课，知道他家在杭市有马场，还是个相当专业的竞马迷——会为了看一场有马放公司鸽子飞到日本去的那种。
张宸爱看跑马，虽称不上人尽皆知，也在圈内流传甚广，所以节目组找到他时，他并没惊讶，只道：“和朗凡香港杯撞了，我得去看比赛。”
不料前来邀约的人大喜：“我们组成战队后，就是要代表战队去朗凡杯跑比赛的，已经和香港那边商量好了。”
张宸想了想，那挺好，不耽误自己看比赛，还能沉浸式参与。因为对方价钱也给得很到位，他就点了头。
可没想到第一天录制会这么无聊。
组队，面试，都在室内。
连匹马都没见着。
张宸皱着眉，坐得浑身发痒。
会议室传来敲门声，周济抬手碰了碰他，提醒他别再玩墨镜：“开始了。”
“嗯。”张宸懒洋洋把墨镜挂回衬衫领口。
他和周济算是神交已久，他之前就很心仪周济这名青年练马师，还试图请周济到杭市做自己的练马师，虽没能成功，但对周济的好感是一直在的。
组队一开始张宸就锁定周济，发出邀约，没想到对方居然同意了。
这算是无聊的录制中，唯一一件还算过得去的高兴事。
张宸抬眼，会议室里进来一个女骑师，衣着和妆容都很精致，脸上始终挂着很讨好的笑容。
是个甜美的女孩子，但是看起来和骑师不太搭边儿。
“你们好，我是骑手魏青青，先在纽西兰接受见习骑师训练，两年前转到南澳洲继续习骑，现在是上京千里山俱乐部的见习骑师。”
魏青青说着，递上自己的简历。
张宸草草扫过一眼，上头只有三次头马经历，剩下是一连串“最受欢迎骑师奖”、“最具潜力女性骑手”之类的奖项。
他嗤笑一声，把简历随意往周济那头一推，那手指敲了敲，意思是，你看吧。
周济是行内人，怎会不知魏青青其人。
以“美女骑师”在行内打响名头，成绩嘛，不过尔耳。
因为念着后头的韦长赢，周济连问题都懒得问，不顾pd在镜头外急得拿手比划，直接劝退了。
“我们团队有心仪的人选了，抱歉。”
这波操作直接让编导脸都绿了，魏青青表情也不太好看，张了张口，似乎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抬眼瞄到张宸的脸色，又把话咽回去了。
第二个进来的还是女性骑师，胡双，和魏青青同属一个俱乐部，简历大差不差，比起头马经历，更多的是一些马术慈善晚宴上的主持经历、非职业评选里的“最美骑师”奖项之类的东西。
女性骑师里跑出名头的不多，有些是山光道的对家，更不会把自己手底下的明星骑手送去给人作嫁衣裳，因此节目组在选人上，虽着重于“漂亮又有实力的女性骑师”这个人设，却很难找到实力与美貌兼具的素人嘉宾。
张宸对女骑师一向是嗤之以鼻，对胡双也并未多看一眼，直接将简历扔给周济。
周济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胡双。
胡双寒着脸走出去，发现走廊里根本没有韦长赢等候面试的身影，终于勾起唇角，解气了。
——拿韦长赢敷衍我，韦长赢还看不上你们这草台班子呢。
一低头，发现坐在椅子上等候的两个人里，还有一个女骑师。
女孩海藻般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身休闲工装，脚上踩着双半新不旧的帆布鞋，昏暗光线里，一张脸不过略施粉黛，因着轮廓立体，亦能于阴影错落里化为极美的构图。
胡双无意识地盯着对方，挑了下眉，心想，不过是靠脸才进来的。
面上对月光含笑道：“加油啊，他们对骑师的要求很高呢。”
月光抬起头，很乖的样子，朝她回了一个微笑。
胡双心中嗤笑一声，面上仍是嫣然，扭身走了。
月光前头是一个男骑师费振刚，原本正打算起身进去，听了刚刚胡双的话，略有迟疑，坐在原处不动，偏头看了看月光。
月光：“？”
费振刚露出一个笑来，是个很阳光的男孩：“你要不要先进去？”
月光眨眨眼，无所谓先后。
她并不在乎进哪个团队，如今来周济这里，只是因为……
或许私心里，还是想确认周济对她的态度。
不过知道了我是那个声名狼藉的骑师月光，却不肯问我一句那些过往的真假，也不肯容我辩驳只字片语。
短暂的不甘后，她又觉得可笑。
何必，世间的误解本就毫无来由，她又何必在意谁的青眼与白眼。
她原本想要起身离开，可恰好费振刚问了这个问题，心念电转间，她又觉得，算了，就努力这最后一次。
我的解释原没有那样重要，周济听与不听，或许这场面试就是答案。
月光站起身，朝费振刚道：“好，那我先进去。”
捏着简历单薄的纸页，却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她敲了两下门，听到里头传来大喇喇的一个男声，不是周济，很陌生，带一点烟嗓。
走进去，长桌后两个男人并排坐着，左边的白毛应该就是张宸，本人比镜头里看起来还要精致英俊，整个人却有种落拓不羁的气质，几乎是瘫坐在不算舒服的办公椅上。
他身侧的周济就坐得端正许多，视线平静地朝她望过来，在她开口之前，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pd。
月光的自我介绍，便因他这小小的动作而停在嘴边。
“小张。”周济叫自己的pd过来，“停一下，我和她说几句话。”
言下之意，不能拍的话。
pd小张愕然，张宸也非常夸张地挑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地来回打量月光和周济，想要说什么，又碍着镜头没说。
小张为难地道：“这个……那我帮您把麦关一下。”
这是完完全全在耍机灵。关了麦，摄像那里也会收到音。
周济和月光很少接触这些，根本不知道，张宸是知道的，却没打算提醒，他乐得看好戏。
周济在张宸玩味的目光里关了麦，问月光：“你是真想来我队，还是有话要说？”
月光怔了一下：“真想来。”
停了停，在周济不信的眼神里，低声补充道：“……也有话要说。”
周济沉默了几秒，道：“要在这儿说？”
月光有些局促地看了眼周围密密麻麻的机器，以及对面一脸好看戏表情的张宸，也只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就点点头：“可以。”
周济道：“坐吧。”
月光拿着简历上前，坐到他们对面。
这功夫，张宸抽走她手中的简历，兀自看起来。
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奖项，只是规规矩矩地写下了见习骑师以来的所有头马经历。
看到“从骑期间合共取得百余场头马，胜出率接近百分之十二”之后，张宸略带惊讶地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女孩，若有所思。
月光只是很安静地看着周济：“很抱歉一直隐瞒了真实的过去，你可能会觉得……这一年间我都在有意欺瞒，因为，你并不是没问过我，关于过去的策骑经历，而我说了谎。”
周济摇摇头，用比她想象中更温和的语气道：“人都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这无可厚非。”
停了一下，他道：“我一开始之所以会觉得生气，是因为你并不信任我。但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因为你经历过的事情，没有给你足够的底气去信任周围的人，对不对？”
月光未置可否，只是垂下眼睫，笑了一下。
“不说这些了，我之前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周济叹了口气重新打开麦克，示意pd可以了，“回头再说吧，别耽误录制。”
月光打起精神，开始自我介绍。
这一次周济没把韦长赢搬出来，而是歪头看向张宸。
张宸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面前的女孩，他捏着薄薄一张简历，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眉目如画的漂亮小丫头和简历上那些赫赫战绩和伤病联系起来。
可他尚有困惑，指着简历上头空白的三年策骑生涯，问道：“这三年呢？后来又为什么转去做练马师了？”
药马事件，在节目组的极力劝阻下，并未写在简历上。
节目组认为，第一期就扔出这个爆点，并不利于月光。
可是既然张宸在此刻问出了口，她就不能不说真话。
——她怎能把对周济说过的谎话，再在他面前重复一次。
月光蹙起眉，看着简历上中断的三年，深吸一口气，开口道：“那几年……”
“这个不重要。”周济忽然打断了她，给张宸使了个眼色，“等我们成为一个战队的时候，可以慢慢聊陈年往事。”
张宸心下不满，压低声音和周济咬耳朵。
“我知道，你和她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这是我组战队，我心里有疑问，你也不能这么把我糊弄过去啊？”
周济失笑：“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之前是她上司。还有，不是你组战队，是你和我。现在我想以合伙人身份，提一个建议，就是先收她入伙，别的以后私下聊，你信我，错不了。”
张宸将信将疑，妥协道：“行吧，你是练马师，你最大。”
马主之下，练马师最大，倒也的确是个资深竞马迷说出来的话。
三言两语，月光成功进入张宸战队，广播的通知响彻大楼，月光出门时，看到费振刚错愕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骑手房里，魏青青和胡双相顾无言。
半晌，胡双小声和魏青青耳语道：“她之前也是费尔顿的练马师，应该和周济认识。”
魏青青恍然大悟：“难怪了，裙带关系。”
两人都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理由，看着屏幕里，月光和张宸、周济签下契约书的场面，仍是感到胸口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