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脸上还挂着小小得意笑容的容与,在这双沉静的,沉静到掀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眸注视下莫名有些心慌,“是啊,怎么了吗?”
“这世上,有和你一样会这般幻术,能和你做到一样程度的人……或妖吗?”
“当然有。”是如桦,语气还有些莫名其妙的酸,“他们银月狼一族不就是以幻术出名吗?”
舟舟又避开几个儡妖,脑海中不断闪过一些面孔,不知分析着什么,却在拐角处迎面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如桦呢?”
“如桦大人她带了两个囚犯进了自己的房间。”身后有个看起来比其他儡妖看起来机灵许多的妖如实回答。
不过,虽然看起来机灵很多,却比一般的正常妖少了不少情绪,就比如和之前跟在如桦身边的那个尖细声音比起来,这儡妖还是要木讷许多。
“两个囚犯?进自己房间?”容梧擦拭手指的动作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解,很明显,她没太懂如桦把两个囚犯带进自己的房间意义是什么。
那儡妖的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然后才犹豫说道,“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长得也很出类拔萃。”
容梧忍不住哂笑一声,面露不屑,“还在吗?”
“在的。”
“去看看。”
这个世界可真够小的,处处都是熟人,舟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这三人都贴了隐身符,本来应该是互相看不到,也听不见的,但是舟舟为了聊天、活动更加方便,特地给他俩一人分了一个买符加赠的互动符,最适合合作使用。
“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如桦还是第一次如此觉得容梧这个大小姐这么顺眼,可看到舟舟这么平淡的表情,她心里又有些不平衡:这人卸下伪装之后,永远都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害怕一样。
她还是更想看到这人脸上露出些害怕、担忧乃至于惊恐的面色,就像之前在牢里一样。
如桦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无名之火涌上心头,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将舟舟脸上的气淡神闲全部撕下来。
舟舟闻言将目光转到她身上时,如桦又面色如常。
她笑了笑:“我那些阵法可不是开玩笑的,一般人进不去,更不会搅了‘你’的好事。”
“而且,”容与笑得很甜,“如花姐姐你放心,另外那个“你”会帮你赶走这个跋扈的大小姐的。”
如桦的脸一下就垮了下来,拉得老长了,就好像是有什么乌云正在她头上一边唱着“六月飞雪,咱们冤呐”,一边还库库往她头上撒盐。
“还走不走?再不走,我就要忘了路在哪儿了。”
“走吧。”舟舟说。
……
这座雪山洞穴比舟舟想象地更加庞大。
虽然他们要去的是之前那段监牢的下方,但实际上绕了很大一个圈子才到了那监牢的背面,和那监牢只有一墙之隔。
这一路行来,舟舟所目睹的景象已远非最初所见那般仅有一扇扇戒备森严的洞口,只有一重又一重防卫更为严密、甚至堪称固若金汤的洞口。
不仅如此,这些洞口居然还极为“贴心”地安装上了厚重坚实的大门。
可是即便如此,却依旧无法阻挡从那深深的洞穴内部源源不断传出的声声凄厉惨叫,伴随着惨叫声一同飘出的,还有一股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是两股完全不同的血腥气味。
二者混合在一起,直往舟舟的鼻腔里钻,刺激着她的神经。
舟舟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柄,手上青筋暴起,心中杀意翻腾,更恨不得立刻冲进洞内,将那些施行恶行的人统统斩于剑下。
可理智又告诉她,如果此时贸然行动,非但救不了那些人,反而可能会让自己,还有更多的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强忍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怒火与冲动,咬紧牙关,脚下步伐不断加快,赶紧朝着如桦说的那个地方走去。
监牢的背后,是一个更为潮湿、阴郁的洞穴,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能渗透进人的骨髓里。
与其说这里弥漫着寒冷,倒不如说是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是深深的怨气、刻骨铭心的仇恨等等等等无数种负面情绪相互交织、缠绕而成的,完全烂到尘埃里的腐烂的气息。
对于舟舟这种对更喜欢生命气息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极致的折磨和不适。
洞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水潭,宛如一面幽黑深邃的镜子,静静地躺在那里。水潭周围杂草丛生,那些野草肆意生长,相互交织,紧紧围绕着那水潭边的那颗黑色的大树。
是的,就是——黑色。
从他们来处,还有其他同样通往这抹幽潭的路径散发着的荧荧烛火给这洞穴带来的瘦弱的光芒映衬着这棵树黑得更为纯粹,也更为诡异。
嘀嗒嘀嗒。
那粗壮有力的树干上,横亘着无数条丑陋不堪的疤痕,犹如狰狞的蜈蚣一般蜿蜒曲折,而最新的那一条疤痕正一点一点无力地流淌下黑色的汁液,滴落到水潭里,晕染开来。
这股浓烈刺鼻的腐烂气息就是从这伤口处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的。
更为诡异的是这树仿佛是从坚硬的岩石中硬生生地钻出来一般,冲破岩石的桎梏,无土而生,又能让人生生感受到一抹奇怪的生气。
是一种死亡和生机混合在一起的奇怪的混合体。
“你刚刚应该闻到了。”如桦现在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前一刻还抵死不从,现在却能什么都往外说。
或许也是因为说一件说两件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区别了吧。
舟舟点头:“嗯。”
这带着腐烂的血腥味正是刚刚那两股血腥味之中的其中一股。
容与走到潭边,把手贴在树干上,闭着眼睛感受着什么。
然后他说,“这树干有九雪鹿的气息。”
是树干,不只是血。
“这树是九雪鹿?”如桦脸上有些嫌弃,“这些上古妖族,上古灵族什么的怎么都那么奇怪?”
她早就知道这里是什么九雪鹿的遗迹,但她不是负责取血,更不是负责炼制之人,往日也只当是那些散落妖族的为数不多的九雪鹿的后代被关在了这地下,却没想到这树还能是“鹿”啊。
兔毛炼器,此鹿为树?
容与怀抱里背上还贴着符篆的小蓝很自然地不将自己带入某种奇怪的设定,只是懒懒地掀起眼皮鄙夷地看了某个自以为是的妖。
容与摇头:“不是,只是有气息,或许……”
“岩石生树,这不和浮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舟舟笑了笑,手上轻轻沾了些那在树干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可惜……”
如桦不懂她在可惜什么,有些不耐烦,“我已经把你们带到这儿了,你们应该也能看出我没说谎吧?把我放了。”
“那不行。”舟舟像个剥削人的可恶的资本家,“你怎么知道九雪鹿就在地下的?就不能是上面,左面右面,为何偏偏是这地下?”
如桦突然挺直了腰板,头微微昂起,姿态像一个骄矜的大小姐,脸上却扭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带着些狰狞诡异的笑容:“因为,好巧不巧,我血脉里就有着那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九雪鹿的血脉。”
有,却又没什么用。
既没有让她能够免于银月狼族的压迫,也并没有让她有什么特殊的安身立命的本事,就唯独只让她对那一点点的九雪鹿的血脉有些敏感。
想到这,如桦只想笑。
做什么?什么都不想给,就想让她救人?
做梦!
舟舟看向容与,容与只能耸耸肩,摇头,【她的血脉可能确实微弱到几乎没有了,而且她的本体和九雪鹿没有任何关系。】
舟舟觉得有些唏嘘,可这方面,她又不是当事人,能说什么呢?
“既如此,我先下去看看。”望着唯一可能通向地底的水潭,舟舟当下就做了决定,“阿与,你看着她。”
容与无条件相信舟舟的决定,用力点头:“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以一种轻松的姿态纵身一跃,瞬间便投入到那幽深的水潭之中,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晶莹剔透的水花,紧接着,这些水花又迅速地落下,回归平静的水面,但却留下了一圈圈逐渐向外扩散的涟漪。
如桦迈着轻盈而又沉稳的步伐缓缓地靠近岸边那个形单影只且满心忧虑的身影。
每一步都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不寒而栗。与此同时,她的右手悄然抬起,一股雄浑磅礴的妖力正悄悄在其掌心汇聚起来,
眼看着如桦的手即将触碰到那个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身影上。
只需再往前一点点,她就能将这个年轻的生命彻底格杀。
“我要是你,就学聪明一点,什么都不动。”
那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与往日的声线大相径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陌生感。
还没等如桦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一股沛然而至的威势便排山倒海般地向她席卷而来。
这股威势犹如一座巍峨耸立的巨山,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压在了如桦身上,根本连一丝反抗之力也无,间,她整个人便如同风中残叶一般,毫无悬念地被压倒在地。
如桦艰难地抬起头,视线顺着那股压迫力的来源望去,恰好对上了容那一双森冷如寒潭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