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和灰原雄约好明天再细聊过去后，芥子还是不留情面的逼他下班回家。
她感觉自己很好，也很轻松，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咒灵无害，还是说，夜蛾正道的出现给了她一种心灵上的支撑。
她走出医院，夜蛾正道把车从医院的停车场里开了出来。
当这辆旧款小轿车停在芥子面前时，她竟以为自己终于穿梭了时间，不过不是飞跃向前，而是回到过去。
这辆车买在夜蛾正道和须弥结婚后不久。他们其实没有用车需求，夜蛾正道虽为老师，但上下班有人接，而在社区街道办工作的须弥更是上下班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他们会想买车，主要是为了芥子。
芥子还记得那件事，可以被称为十一岁的第一次胜利。她在回家的路上以一敌三，揍扁了常年在那条巷子口搞勒索的小团体。
她记不清当时自己有没有受伤了，但她却能想得起须弥和夜蛾正道赶到警察局接她时的表情。
惊慌，内疚，还有深深地不安。
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决定要买车，并且从周一开始，轮流开车接送她上下学。
芥子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你想去哪？”夜蛾正道问她。
轻松雀跃在芥子胸腔里像是被吸尘器抽走了一样，顷刻间荡然无存。
你想去哪？
好问题。她也想知道，她能去哪？如果她此刻讲真心话，说要想回家，会不会显得太无理取闹了？
“最高院吧。”
芥子缓缓的往后靠，想象自己是在出租车里，而不是曾经视为家的一部分的地方。
她曾经的家，是由姨父姨妈，一栋小独栋，一辆小破车，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娃娃组成的。
可惜2004年已过，她必须学会接受2018年。
车子调了个头，慢慢驶离医院。在穿过一条陌生街道后，夜蛾正道放缓了车速。
“吃糕点吗？”
一家点心铺就在下一个红绿灯路口。
“为什么这么问？”芥子放下摩挲着鼻托的手。
“没什么，我以为你还保留着11岁的习惯。”
自打家里有车之后， 芥子就有了机会让轮流负责开车的两位家长为她的味觉买单。
当时的小学边上有一整排的糕点店，须弥和夜蛾正道开玩笑说，她每次从那条街经过都提心吊胆，因为她总会想起，做梦梦到芥子吃甜点把牙吃掉的画面。
事实上，须弥的担心是多余的。芥子从十三岁开始，就对所有糕点失去了兴趣，转头开始沉迷于辣椒。
她爱辣味，那玩意能让她心跳加速，能让她光靠喝水便能宣泄怒火。
“我十三岁开始就不吃甜的了。”芥子说。
车内的氛围变得沉寂，尴尬。
余光中，芥子看到夜蛾正道腾出了一只手，搓揉着自己蓄着胡须的下巴。
“你为什么会那么不了解我。”
明明从前不是这样的。
“你什么时候离的婚？”
她根本接受不了，甚至希望这是噩梦。
“姨妈什么时候——”
“芥子，”夜蛾正道说话很稳，很慢， “不要再纠结过去的事。”
也很让人心碎。
芥子扭头望向窗外，看起来像个被训斥了的小孩。她应该含着泪，保持委屈的，可她的性格又偏偏做不到。
“你是跨过去了。所有人都已经跨过去了，但我没有。”她的手攥着坐垫，皮革的坐垫很陌生，从前这可不是廉价皮革，而是须弥用钩针一点点钩出来的卡通软垫。
“我没有逼你像过去那样关爱我，我也没有再叫你姨父了，夜蛾校长。我只想知道，我必须要知道，理由，过程。你们不能就这样随便抛给我个结果就草草了事。”
夜蛾正道把车停在了路边。他的手把下巴搓的一片通红。
良久，他说， “你们去英国之后，我就没有机会再看着你长大了。”
他回答了第一个问题，答案让芥子难受，她绞尽脑汁的想要去从中钻研拓展出几个新的问题，比如，问他为什么不来看她们，问他为什么不愿多花时间想办法了解。
可这些问题都堵在了一个事实面前，那就是时间。
过去的答案怎能解得了现在的心结。
“我和须弥2005年就离婚了。我知道你从小就很怕我们离婚，没失忆前也总想着办法企图让我们复合。可是芥子，我和须弥把离婚闹得太难看了。须弥现在想到我，只有满满的恨。所以我们根本不会再有可能。”
29岁的芥子知道这件事吗？知道相爱的人也变成仇人吗？她想她一定知道，因为在五条悟家的茶几抽屉里，还摆着她和夏油杰的离婚协议。
真是可笑，原来她那么怕离婚，现在却也要经历离婚了。难怪她没有签字。
“须弥过几天就回来，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给她了。等她到了一定会联系你，你不用担心。”
夜蛾正道重新发动了车子，他把车子开得平稳，守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靠谱稳当，不可能违背规则犯错。
芥子让自己的后背从靠椅上剥离，挺起腰背。
她一紧张就这样，考试前，上台演讲前，还有即将面对已知的恐惧时。
只是在旁人看来，她不像紧张，更像是要蓄势待发和别人吵架，或者准备动手打人，伸脚踢人屁股。
好在这辆车里的人是对芥子有一丁点了解的夜蛾正道，才让车子能继续正常行驶，不至于猛踩刹车落荒而逃。
芥子在紧张她最爱的姨妈，须弥。
她当然如一而终的爱她，可恐慌从来和紧张如影相随。
须弥还是从前的样子吗？
人一旦到了四十，头发会开始一小撮一小撮的变白，眼尾纹和法令纹就会又深又明显。
芥子恐惧看到变老的须弥，因为老的下一步就是死亡，她真的没有做好上死亡这堂课的准备。
须弥知不知道29岁的芥子的手机里没有她？知不知道芥子在面临和她当年一样的离婚？知不知道她现在的工作？
芥子希望须弥为她自豪，但很大程度上可行性不高，因为须弥更希望她当警察。
“你的性格只能当警察。”“我迫不及待的想当警长的姨妈了。”
须弥经常这么说！芥子一点都想不到须弥能不能接受，公辩的姨妈，这个新身份。
如果她不喜欢怎么办？那她要辞职吗？芥子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那么做。
车子停了，可窗外的景不是最高院，是一栋陌生独栋。
“芥子，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夜蛾正道扭头，语重心长的对她说道，“你现在的工作很危险，我希望你能换一份更安全的工作，比如辅助监督？”
“不可能。”芥子想都没想便说，“我就算死都要当公辩。”
棒极了。新的恐慌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