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灰原雄把一瓶野格(利口酒)放在了芥子的办公桌上。玻璃瓶轻磕桌面的脆响有点像觥筹交错时的碰杯。
芥子上下打量着进门后气喘不止的青年,不确定他到底是在挑衅还是一时脑热。
“学姐,看到这个有什么感觉?”
“有啊。”她有想要吼人的冲动。
“是不是觉得包装,颜色都很眼熟?”灰原雄给自己灌了两口水,下意识的望向了空空无人的邻座。佐野的缺席似乎让他松了口气。
“熟,太熟啦。”芥子用指尖一点点的把酒往办公桌边缘推。而办公桌边缘正下方,就是垃圾桶。
她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但兴奋莫名的灰原雄就是没有发现。
“那你能跟我说说是什么味吗?”
芥子不清楚灰原雄上班前究竟跑到哪去了,怎么会在恒温的天,热得需要脱下外套。
只穿着白色短袖的男孩走过来,半蹲在她的办公桌边上,像在水族馆里研究章鱼有多少条腿一样,灰原雄认认真真的研究着酒的瓶子和满是德文的配料表。
他的样子逗乐了芥子,于是她和他开玩笑道,“好,那我偷偷告诉你,有蓝山咖啡的味。”
这其实是灰原雄身上的味道,他肯定出门前弄洒了咖啡。
灰原雄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满脸崇拜的听着芥子胡说八道,直到芥子说出了,咖啡的第二名称是酒,这种荒谬的话时,他才幡然醒悟。
“学姐很坏!”他小声发出抗议,但接着又很苦恼的望着她,“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什么意思?”
灰原雄把自己头发抓的乱乱的,像朵炸开了的蘑菇花。“真的没记起点什么吗?这可是你和家入学姐的共同点。”
“我们共同点是喝酒?”
芥子又想起了昨天的女孩,她站在医务室门口,黑眼圈有点重,除了消毒水之外,她没有在她身上闻到任何酒味。
“家入学姐是酒豪哦,从高专开始就能千杯不倒。你以前去见她的时候,每次都会提一袋子酒。”灰原雄伸出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瓶,“这个是出现最多次的。”
德国野格牌利口酒,其实芥子知道它。在寄宿学校的第二年,内莉参加校内派对的时候错喝过一杯。度数高得惊人,只喝一杯就能让人醉。
“像会融进你血液里,让你神魂颠倒。”内莉跑去厕所吐前,是这么和芥子说。
所以那个叫家入硝子的同期,是个热爱陷入神魂颠倒的人物咯?
芥子像少儿涂色一般,一点一点在心里给名为家入硝子的小人上色。
“你可以试着提酒再去一趟。”灰原雄侧头让脸颊贴在桌面上,“说不定家入学姐会心软和我们谈。”
可那之后呢?
芥子在想然后。
然后他们会进入医务室,像五条悟的游戏副本那样,而真正的boss战才刚刚开始。
战斗音乐是开酒瓶的声音,boss的第一击是把酒倒进芥子面前的杯里。要是对方选择第一击就放大,说不定连酒杯都没有,直接要求她对瓶喝。
芥子不喜欢神魂颠倒,她觉得对她来说,醉醺醺是一种惩罚。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情绪,感知,会被放大一千倍。她可能更加易怒,更加情绪不稳定,更加容易让一切都失控。
“我不可能碰酒的。”芥子斩钉截铁的说。
“没事啊,家入学姐不会强迫别人喝酒。大不了我喝。”
灰原雄将利口酒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背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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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后,灰原雄又跑到最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两瓶清酒。他把野格和这两大瓶酒放在一起,走上山的时候,酒瓶相撞的声音竟然清脆得像能惹人哭的风铃。
芥子不记得脑海里是谁曾告诉过她一个谬论。那个人说,每瓶酒里,都藏着酒神的眼泪。
她当时不假思索的评价道,“看来酒神是个爱哭鬼。”
“才不是。”那个人接着说,“人类把酒神的眼泪吞进肚,从此每次喝酒都得哭。”
“所以爱哭其实是人类。”芥子喃喃自语。
“你在说什么?学姐。”
灰原雄倒退了几步回到芥子身边。他爬上直通高专的这条坡时,脸上总是带着缅怀和愉悦。
“没什么,你好好走路。”芥子抬眼望向了近在眼前的高专。
这里仍是那么陌生,第二次来又怎么样?她始终觉得自己是个游客。
只有游客才会进到景区里时充满敬畏,只有游客才会把所谓熟人当作工作人员。
芥子第二次看着家入硝子,她脑子里想的居然是,一会是先挂号,还是先缴费。
“你又来干嘛?”家入硝子正脱着血淋淋的手套。
芥子差一点就脱口而出“专家号多少钱”。
“我想和你谈谈。”她说。
家入硝子背对着他们,一只脚踩在垃圾桶的开关踏板上,她将挂满血污的手套毫不留情的丢进垃圾桶里。
手套有两只,门口,人有两个。
芥子不该发散思维的,热爱联想有的时候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家入学姐,其实你可以先听听我们的理由。”
灰原雄在试着打圆场,然而他还没有具备万无一失的天赋。
“你们要是没受伤的话能离开吗?我不想——”
“等一下。”芥子快速打断了家入硝子的话,一把提起了灰原雄手中的袋子。酒瓶相撞的声音是她最后的希望。
家入硝子没有说话。她的表情看起来是一贯的懒散,但她扭头看着芥子的眼神有点耐人寻味。
芥子试图从那双眼眸里解读一些什么,可惜没有人能告诉她,此刻她棋逢对手。
“呵。”
家入硝子冷笑了一声。那短且的“呵”不像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像是来自心底。
有人打心底的瞧不起你,你会怎么想?你会有什么反应?
芥子很烦应付这件事。因为她总和大众标准答案相去甚远。
在所有人都选择以容忍为开头的大环境里,她是那个极少数的零容忍。
腹部紧绷,挺胸抬头,芥子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的接下来的声音会变得多么果决,高亢,甚至可以说是严肃。
可对方却在她即将“喷火”的前一秒开口了。“行,但我只和你谈。”
在走进医务室前,灰原雄紧急拉过芥子,用哀求的语气和她说,
“求你了学姐,千万不要生气,就忍一下,一下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