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油杰把车停好,拔掉钥匙,扭头看向芥子。
“差一点。”他说,“差一点刚刚就碰上了。”
那晚说完心理医生的事后,芥子就着手去落实。而今天就是预约的第一天。
至于夏油杰此刻说的【差一点】,那简直就是惊心动魄的两秒之差。
“都怪我。”芥子用双手拍了拍自己苍白的脸,“我以为你们会早到,所以我就稍微提前了一点带美美子过去。”
实际她提早了五分钟,而芥子怎么也没想到那位像演电视剧的漂亮心理医生能把时常拖那么久。
“不过还好没碰到。”夏油杰心有余悸的说。
送双胞胎去看心理医生的成功关键,莫过于不要让她们彼此知道,彼此碰面。
“不过,我有点好奇你是怎么和美美子说的?”夏油杰问。
“我说是难得可贵的揣摩心理学的机会。”芥子扭开瓶盖喝了口水,“你呢?”
夏油杰苦笑:“我用停信用卡这件事威胁。”
芥子惊的差点把嘴里的水喷出来。
“这样她都不跟你闹?”虽说是差一点碰面,但芥子还是隐约看到了父女俩进办公室的模样。菜菜子格外安静,顺从,她甚至还腼腆和心理医生打招呼。
“真不公平。”芥子没好气的说。
倒也不是说她和美美子过去时不好,就是,怎么说呢.......难免也会有一些关于深受孩子喜爱的假想。
“我觉得会有改变的。”夏油杰温柔的将芥子耳边的碎发挽至耳后。
然而芥子难得没有领情,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心理医生的眼神?”
“什么眼神?”
“就是她看着我们的眼神。”芥子伸手摸了摸自己还未取下的鼻托,“好像她在说,有问题的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家长。”
夏油杰伸手拦了一下芥子摸鼻托的动作,他把她的手捏在手心,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怎么会呢?芥子,我们之间没有问题。不是我们恨的要杀对方,是双胞胎。”
“可是......”有那一瞬,芥子感觉自己真的被说服了。她甚至萌生出了沾沾自喜的窃喜,就好像这场浩劫中,她和夏油杰才是那个唯二幸存者。
他们好幸运,他们没有问题,他们该做的是越来越爱彼此,然后永永远远生活下去。
但心理医生的眼神,宛如横在芥子面前的刀。她用略带指责的目光扫了她一眼,关门的时候更像是在无声的问芥子:
你真的没有责任吗?
就这样把孩子丢进心理诊所,而你却不知悔改,你算什么妈妈。
“芥子。”
夏油杰抬高音量喊了她一声,他迅速解开安全带,好让自己能更大面积的接触她,亲吻她。
“不要想了。我们把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她们俩想开,那是心理医生的工作。
再说了,公辨,你可没有考过任何有关心理学的证件。怎么?你准备无证上岗?”
夏油杰成功把芥子逗笑了。
她笑嘻嘻的瞪着他,“我才不会无证上岗!这可是原则问题。”
“好可惜。”夏油杰眨眨眼,“你让我错失了大义灭亲,实名举报你的机会。”
“哇。”芥子伸手轻轻推了他一下“还想举报我?你信不信我把你的盘星教一锅端了。”
芥子当然是在开玩笑,她不会那么做的,盘星教又不是邪教,更何况夏油杰还是教主,她必不可能做这种伤他心的事。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调笑的某个间隙,她看到了夏油杰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不似伤心,却也不像生气。她说不来,就是.......很奇怪的,很陌生的表情。
而那个表情来的快,消失的更快,让芥子再回想起来只剩模糊和点点猜疑。
“你还要去吉野家对吗?”夏油杰启动了车子。
“对,那孩子的手臂骨折怎么说都是美美子的错,作为监护人我必须要去给对方家长一个说法。”
芥子强行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纠结一闪而过的猜疑。
(二)
芥子是在小卖部遇上的吉野凪。
不过那个时候她完全不知道站在她后面等着结账的女性,会是一会儿要接受她开诚布公的人。她陷入了找零钱和接电话的双重磨难里。
美美子在电话那头大哭,而她的钱包里该死的那几枚钢蹦又和她金色的律法工作徽章搅和在了一起。
【妈咪,那个医生说我缺父爱?我看她才缺父爱!】
“美美子,不要这样讲别人坏话。不好意思,我要找你多少钱?四百五十日元是吗?”芥子用肩膀夹住了电话,艰难的数起了硬币。
【她让我对心理学失望透顶!她应该和我说的更学术一点的,而不是一直在问我,对你,对那个人,以及对那个臭三八有什么心得。
老实说,我没有任何心得,我只希望她能闭嘴。】
“美美子!妈咪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这么骂你姐姐。还有,我们家禁止说闭嘴。”
芥子好不容易从四百五十日元挑出自己的徽章,但某个不长眼的家伙路过她时忽然撞了一下她的肩膀,导致她手中的硬币哗的一下全掉在了地上。
不等芥子发作,一个略带笑意的女声便从她身后响起,“我替你付吧。”
而这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就是吉野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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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是专门来找我的?”
她们现在正沿着河道并排而行,芥子和吉野凪的手上都各自拿着一根吸吸乐冰棍。
“没错。”芥子咽下冰冷甜腻的糖浆,“准确的说,我只是来道歉的。”
“和我道歉?你看起来不像是在软件上给我打差评的那个人呢?”吉野凪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掏出了一根烟,“啊,我抽烟你不介意吧?”
“介意。”芥子把吸吸乐嘬得嘶啦响,半开玩笑的说,“我坚持与全天下在公共场所吸烟的人为敌。”
“哇哦~真不愧是检察官。”吉野凪把烟重新塞进了口袋里,她会得出此结论想必是认出了最高院的徽章。
“我不是检察官。”芥子纠正道,“是公辨。”
“所以我成被告啦?”
“也不是你,真要追究起来的话,是你的儿子。”
芥子说完后许久,她身边的人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她扭头才发现,吉野凪面露愕然的,愣在了原地。
“你没有在开玩笑对吗?”吉野凪的声音飘忽,就像此刻她本人一般,有气无力。
芥子发觉自己可能吓到对方了,赶忙解释,“目前还没有立案,也没有起诉状,我来是因为我的——”
“他到底做了什么?你肯定是搞错了,我的小孩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他是乖小孩,你明白吗?他是善良的孩子。
不,你不会明白的。公辨你的人生一定过的很好吧。铁饭碗,不缺钱,夫妻恩爱,小孩阳光开朗。你看,你的女儿至今都会叫你妈咪。你没有尝过我们这种家庭的痛苦,所以你根本不会懂。”
吉野凪掏出烟,噙着泪掉在嘴里,她缓慢的吸了一口,然后小声的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冒犯了。”
芥子没有任何示威的快感,也没有丝毫优越感。她只是等吉野凪把那根烟抽完,才开口道,
“是啊,你说的没错。我的两个女儿阳光开朗,一个恨不得捅死另一个,一个因为目击了你的儿子跟谋杀有关,直接把他从楼梯上推下去。
我来,是因为我孩子的作为,我必须要负起责任。这是家长该做的事,如果你要起诉我,我也不会有怨言。”
吉野凪捂住了嘴:“抱歉。我只是........”
“没关系。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的女儿害的你的小孩手臂骨折。至于你要道歉的人,我想,等你听完事情全部,你再考虑要不要道歉吧。”
顺着这条河道走下去,芥子把所知的种种,包括关于吉野顺平的霸凌事件,以及霸凌者,那三个高中生的惨死,都一五一十的以客观的角度叙述给吉野凪。
芥子没有想到这个故事会那么长,她们走到家门口才把整件事讲清楚。
“我,我其实不是那种妈妈。”吉野凪低头开门的时候,低声说,“我很关心顺平,我也很爱他,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越来越不不了解他,也没有那个激情去了解。
顺平是那种规规矩矩不放肆的孩子。当你告诉他只能数到1的时候,他就绝对不会数到2。我甚至会经常因为他的缺乏个性而暗喜,但又很快内疚。
因为对于孩子来说,没有个性不是好事。”
芥子的情况完全和吉野凪相反,她的两个女儿是过分个性。
“我觉得有个性是好事。但如果是道德感缺失的个性,那就是有问题。”
很意外的,芥子和吉野凪在某一层面上产生了共鸣。她们对视一眼,发觉彼此能聊的话太多了。这是一个机会。
芥子需要与和她有相似处境的人聊聊,她总是隐隐的感觉到有问题,但不知道问题究竟在哪,像是她在玩一场一点都不公平的躲猫猫。
“公辨,你要不要留下来吃个饭?”吉野凪提议道。
芥子刚想答应,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耳熟的声音,
“真人先生,这就是我——欸?真人先生你怎么在发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