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言兄……”张钧文欲言又止，正想说自己可以让家里的仆人代劳，却发现叶广言已然转身快步离去，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爸，我们先回病房吧。”张钧文笑着接过护士小赵手中的轮椅推杆，准备推着老爷子往病房走。
此刻，老爷子依然沉浸在叶恒宁口中提到的那个“带管子的尿壶”的描述之中，默默地将身上的毛毯往上拉了拉，不愿见人。
叶恒宁并未跟随而去，口罩遮掩住他脸上复杂的神情。他知道早晚有一天，不论是母亲张素娥那里还是叶广言这边的问题，自己都无法逃避正面应对。
然而，在生活中，叶大医生明显缺乏专业领域的那份决断，对待这类事情他秉持着能拖则拖、避无可避时再说的心态。倘若刚才叶广言或杨素新把他认了出来，叶恒宁也许还能坦然面对，但现在却是相见不相识。
亲子相遇而不识。
你看，这就是你一心向往并寻求认同的父亲，叶大夫不禁为小少爷轻轻地叹了口气。
正在写手术记录的许主任听到叶恒宁的叹息声，不由得侧首望去，看到叶恒宁低头凝神的样子，忍不住探过头去查看。
接着，他看到了手术档案上奇特的涂鸦。
“叶……叶大夫？”许主任惊讶地问道。
叶恒宁闻声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被自己涂鸦得面目全非的手术档案，无奈地道：“刚刚走神想些事，不小心画花了，还得麻烦你们重新打印一份。”
许主任笑了起来：“没问题，叶大夫，我这里有几个细节还不太清楚，不知能否请您到我办公室详谈一下？”
“当然可以。”叶恒宁回答得毫不犹豫。
于是二人改变了方向，朝着二楼的楼梯口走去。
“你在看什么呢？这样做不太礼貌。”杨素新注意到叶芳一直在盯着叶恒宁看，不由得皱起眉头提醒道。
叶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望着自己的母亲，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阿妈，你觉得这个叶大夫是不是有点眼熟？”
“认得？”杨树根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笑意，“这些大夫穿得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听你张婶子讲，这叶大夫年纪轻轻，却是上海济世堂的大夫呢，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能耐，往后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
“我不是指这个，我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像咱村的一柏叔。”叶荷低声嘀咕着，声音微不可闻，这番话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杨树根听了，不由得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叶荷的脑袋瓜儿，“你呀，想象力丰富得过分了。”
“得了，别瞎琢磨了，你爹的事才是当务之急。”叶荷妈柔声说道。
“那我们还去医院看张大爷吗？”叶荷问。
叶荷妈紧了紧手中提着保温桶的布条，“去，当然得去。你张伯忘了带鸡汤过去，我们给他送去。”
叶荷轻轻叹息一声，只能跟着妈妈出发。
张大爷住的是乡卫生院的独间病房，护士刚换上了干净的床单被褥。沈二牛和张大贵走进病房，却发现叶恒宁没跟上来，“一柏咋没跟着呢？”
“叶大夫去哪儿啦？”沈二牛问着小赵护士。
小赵护士挂好玻璃盐水瓶，回答说：“许院长刚才把他喊过去了，估计现在在许院长的办公室里吧。”
沈二牛点头道：“你们许院长真是热心肠。”
他们将病床推到床边，“好嘞，一、二、三，翻过去。”张大爷被稳稳当当地挪到了床上。
“爹，你哪儿不舒服啊？”张大贵关切地问。
张大爷慢慢地从被子里抬起脸，“浑身上下哪都不舒坦，尤其是这儿，憋得慌呐。”
张大贵一听，吓得脸色煞白，“胸闷吗？沈哥！”
他本能地扭头寻找沈二牛。沈二牛疾步上前，从兜里掏出听诊器，小心翼翼地贴向张大爷胸口，“这儿吗？是钝痛还是尖锐疼痛？还有别的不适症状吗，像是喘不上气之类的？”
“行了行了，你别乱碰。”张大爷不满地挥手推开他，“唉，确实是喘不过气，想当年我还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
瞧张大爷说起往事来情感饱满的样子，大家就知道他并无大碍。
张大贵和沈二牛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沈副院长瞪了一眼好友，然后毫不客气地拿起病房床头柜上的搪瓷杯给自己满满斟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老张身体底子硬朗，这次手术做得也很细致，应当不会有大碍，只要挺过这半月，你爹就算是闯过这一关了。”沈二牛感慨地说。
张大贵满面感激之情，“沈哥，这次真得多谢您和叶大夫，原本我都以为老爷子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看到今天。”
最近老头子特别喜欢“想当年”，外人听着，觉得老头子爱显摆，拿过去的事絮叨个不停，腻歪得很。但张大贵和沈二牛明白，自从张大爷腿脚不便之后，他就很少提及当年的事情了。
如今他频频提起，可见心里是真的高兴。
“我和老杨可是二十年的交情，用不着你说谢谢，至于叶大夫那儿，你确实得记着人家的好，特意请假过来却被你看不起年龄小，换成是我，早就生气了。”
“对对对，我听说叶大夫老家也是咱们杭城的，他父母家人还在不在杭城啊？我得登门去拜访一下。”张大贵说。
“这个我还没听他说过，今晚我问问清楚。”
沈副院长正说着，杨树根和叶荷恰好从病房门口走进来。
“大贵，你们动作太快了，连鸡汤都没带上，医生，现在病人可以喝鸡汤吗？”沈副院长瞥了杨树根一眼，回答说：“可以喝。”
张大贵这时才想起自己把叶广言一家给忘了，赶紧起身，“树根嫂子，抱歉抱歉，我一时忙昏了头。”
“这有什么，来看望张叔又不是让你专门陪我的。”杨树根走到床头柜前，揭开保温桶盖子，把鸡汤倒进碗里。
“咕噜噜……”
“咕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