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夙鸢瞧得极为真切。
她自厅堂走出之后，并未行至远处，而是悄然隐匿于窗后，见到澹尚伦那般模样，她内心忽然涌起一阵空茫之感。
李元狐见她许久未归，再度前来寻觅，却瞧得她神色空寂，遂不禁发问：“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夙鸢眼眸回转，却不知该如何启齿，仅是轻轻叹息一声。
李元狐赶忙问道：“是不是澹家人欺负你了？”
夙鸢摇了摇头：“当一个朋友明明知道真相，却选择保持沉默，你认为这意味着什么呢？”
她的眼眸晶莹，却隐没于深深的睫影之中。直看得李元狐忽地心间生出凉意。
李元狐本以为夙鸢是怀疑到了自己，察觉到他对李寒熙之事有所隐瞒，刚欲张口说话时，却见夙鸢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澹尚伦身上，他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李元狐说道：“或许，他有着自身的苦衷，担忧真相会给你带来伤害。又或者……他觉得你并不需要知道这个真相，承受那些不必要的负担。”
“也许你说得对……”
夙鸢微微垂下眼帘，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李元狐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着夙鸢，心中满是心疼。
夙鸢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背靠着墙壁，斜倚在幽暗的墙角处，仰头望向夜色中的寒光，心境也随之变得萧瑟起来。
“是啊，世间之事，总是不知道的，要比知道的好得多。”
她的声音渐渐细微，直至完全消失。
李元狐望着她，看着那飘然远去的背影在回廊拐角处逐渐消逝，想要追逐她的身影，却又害怕打扰到她的宁静，那一刻好似恍若隔着千重云海般，遥不可及……
翌日晨曦初破，夙鸢在澹尚伦等人的伴随下，持续向东行进。历经数日风尘仆仆，车马劳顿终得歇。眼前豁然开朗，乃是大邓与季渊之界，天地苍茫，界限分明。
那天碧若翡翠，清澈无垠；白云悠然，宛若织锦轻铺，飘逸灵动。秋阳洒落，金辉与玉色交织，如同天幕低垂，璀璨夺目。
如今故土在望，李元狐眼波微澜，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再难以平复。
他深知，跨过这道界线，便是重归故里。
可他现在还能走。
身后的澹家人正在就地搭建茶舍。
夙鸢看着李元狐动容的模样，心中也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她转身极目向远方眺望，那山峦层层叠翠，云雾缭绕其间，仿若进入仙境一般；近旁聆听那潺潺的溪声，伴随着鸟语花香，宛如处于桃源之境。
澹尚伦笑道：“夙丫头，此茶舍清幽雅致，你我何不共品香茶？”
转瞬间，茶舍落成。
竹帘轻掩，几缕暖阳错落映照于桌案之上。
夙鸢微微颔首，走进茶舍。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让人的心情瞬间宁静下来。
她在桌前坐下，看着澹尚伦熟练地烹茶。沸水注入茶壶，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散发出阵阵清香。
澹尚伦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这是新茶，你试试看。”
夙鸢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香在口中散开，带着一丝苦涩，随后转为甘甜：“好茶。”
舍外，微风轻拂，树叶簌簌作响。
侍从悄然退去，茶舍之中仅余二人。
澹尚伦道：“我国与大邓素来关系亲睦，此地一旦建成，日后必定繁华昌盛。”
夙鸢微微沉吟，目光透过竹帘，遥望向远方。山峦依旧连绵起伏，云雾仿若轻纱。
“在这乱世，若能善用此等睦邻之情，实为不可多得的良机。”夙鸢转而又问，“老爷子心中可有详尽计划？”
澹尚伦道：“我计划先行布局，广收良田，静候边境之城崛起，届时地价自当水涨船高。”
夙鸢颔首，进一步问道：“季渊虽允许土地交易，然而最大买家向来只有朝廷。民间之力，难以撼动其根本。老爷子莫非有意借朝廷之力，实现利益最大化？”
澹尚伦摇头轻笑，摆手道：“与朝廷交易，虽利益丰厚却风险重大，我澹家行事，素来以稳健为要。明目张胆售地于朝廷，恐招非议。”
言罢，他轻轻抬起手臂，其子澹岩书应声而入，恭敬地侍立于侧。
澹尚伦目光温和，对澹岩书说道：“岩书，你对此事虽已胸有成竹，但此事非同小可，不妨与你姐姐共商大计。”
澹岩书闻听此言，向夙鸢行了一礼，态度极为诚恳：“姐姐在上，岩书深知自己年少，见识浅薄，诸多考量或许存在不周之处，还望姐姐不吝赐教。”
夙鸢嘴角轻轻上扬，以目光示意，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澹岩书接着言道：“此地土壤肥沃丰腴，适宜耕种。我有意将部分田亩出租给百姓，既惠及民生，又能稳定收益；另外雇佣工匠精心深耕细作，确保品质与产量双双优异。还打算在边境搭建商号，借助地利与大邓国互通农商，将商路拓展至远方。”
夙鸢沉吟道：“处于乱世之际，土地虽为根本，然而边境之地风云变幻，风险难以预测。一旦战火四起，万千筹谋恐怕皆会化为泡影。况且你澹家的珠宝生意已历经百年传承，绝非区区土地之利可以相比。”
澹岩书轻叹一声，面露为难之色：“姐姐所言极是。然而珠宝生意已然历经五代，瓶颈逐渐显现，实在难以再有突破。”
夙鸢淡然一笑：“瓶颈之困源于视野未能望向远方。你澹家珠宝，为何仅仅局限于季渊这一隅之地呢？九国虽处于混乱之中，但商道依旧存在。若能寻得稳妥之道，远销异国，生意又何愁不能兴盛呢？”
“姐姐高瞻远瞩，岩书受教。”他恭敬回应，随即又陷入沉思，“只是远渡九国，路途遥且战乱未知。”
夙鸢轻轻一笑，道：“你方才所言边境之城，不正是良机？”
澹岩书一愣：“姐姐是说……”
夙鸢道：“边境之城乃连接内外、拓展商路之桥梁。此城若成，不但是与大邓国农商互市之前沿，更是珠宝远销九国的起点。”
她接着道：“我们可借此城之地利，建仓储转运中心，保珠宝运输安全高效。遣通多国语言商贾考察各国市场，悉当地风土人情与消费习惯，为珠宝定制化、差异化销售奠基。”
“至于异国开市场……”夙鸢微微一笑，“结合各国特色，与当地权贵、商会建良好关系，争更多合作机会与支持。”
澹岩书闻言，眼中闪过明悟之色，不禁激动的握拳道：“姐姐所言极是！小弟未曾想到这边境之城竟有如此潜力。”
夙鸢又道：“其实不止于此。此城一旦崛起，必成九国商贸重要枢纽。你澹家既与朝廷有旧，何不借这东风，投资修建此城？”
澹尚伦心中微微一惊：“夙丫头你是说……与朝廷共同修筑边境之城？”
夙鸢微微颔首，回应道：“正是。朝廷筹建边境之城，难免会有资金短缺之时。此时澹家出手相助，恰如雪中送炭。况且澹家助力朝廷，朝廷必定感怀澹家情谊，日后的恩赐自会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届时，澹家可抢先占据有利地形，正如老爷子所言，无论是自用还是转卖，皆能收获丰厚利益。最后，参与边境之城建设，可提升澹家在九国中的声誉与地位。一旦边境之城崛起为商贸枢纽，澹家之名必将远扬。且在建设过程中，还能结识各方豪杰，拓展人脉资源，为家族未来的发展奠定更加坚实的基础。”
澹尚伦听后，微微眯起双眼，赞道：“夙丫头所言极是。此事若成，对我澹家而言确实益处颇多。”
澹岩书喜道：“姐姐所言极是！若澹家参与共建边境之城，话语权必大增，可摆脱同行掣肘，行事更为顺畅。”他旋即转头急切问：“父亲，您意下如何？”
澹尚伦微微一笑，安静品茶，似在沉思，未答澹岩书之问。
茶舍竹帘半垂，光斑如梦似幻。
澹岩书疑惑道：“父亲，您为何……”
澹尚伦抬头，与夙鸢目光相对。
夙鸢唇角微翘，两人相视一笑。
澹尚伦放下茶盏，缓缓道：“你这丫头明知我澹家家财虽厚，却难即刻拿出巨量银两，却此时提此建议。”
夙鸢微笑，垂眸品茶，悠然自若。
澹岩书忙道：“父亲，此乃天赐良机。我们可外出借款，以澹家声誉，必能借到大笔巨资。”
澹尚伦摇头：“借款风险大，若经营不善，恐陷万劫不复。”
澹岩书急道：“可与其他富商巨贾联合，共同出资建城，既减资金压力，又扩影响力。”
可话音刚落，他就不由自主的将目光落在夙鸢身上。
果不其然，澹尚伦笑：“你姐姐手握南越最大金矿，产量足建十七八个边境之城吧？”
澹岩书恍然大悟，望向夙鸢，问道：“姐姐，若从金矿借资，利息多少？”
澹尚伦轻笑，替夙鸢回应：“你姐姐就等你这般问了，前些时她说找我借钱，答应我共享利润，如今怕是要全要回去。”
澹岩书一怔，有些没有明白，那神情渐渐凝固，看向夙鸢。
夙鸢放下茶盏，伸出四根手指，声音清淡：“四成利润。”
澹尚伦大笑，拍桌而起：“好！你这丫头还念旧情，没有狮子大开口。”
他拿起茶盏，向夙鸢示意，“成交。”
夙鸢一笑。
两人碰杯，清脆声在茶舍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