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糟糟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
桂平家,富海拍着桌子跟关文莺说,他们家的族谱上只有她这一个儿媳妇,他们老俩也就认她这一个儿媳妇,让她把心放在肚子里。
隔壁小院儿,付闯把人参送了过来,肖远安把药配齐了,紧着给秦文远灌下去,总算是把老爷子这口气续上来了。
他扶着师父半靠在炕上,用热毛巾给擦擦脸、擦擦手,嘴里也没闲着。
“您就吓唬我吧!我这回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医者不自医了,那药给您灌下去,一时三刻没起效,我差点儿以为自己开错药了!”
秦文远没说话,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忙前忙后,好像少看一眼就吃亏了似的。
至于连安和付宁,他们也是花了几天时间才跟罗枫熟悉起来。
付宁好歹也是养大了一个孩子的,连安却是觉得新鲜。
罗枫已经是能自理的年纪了,也没什么说不清楚道理的时候,他没事儿就领着孩子上街玩儿去。
付宁这回又不追着付闯了,改追大哥了。
当初追着付闯是怕他什么都教给闺女,孩子年纪小,手上没准儿,再欠了人命债。
追大哥不为别的,是怕罗枫小小年纪学一身的纨绔样儿,没法儿跟二哥交代。
“你纯属瞎操心。”连安他们正坐在茶馆里,要了茶水、瓜子,听着说书的讲故事。
罗枫在奉天可是从没有到过这样的地方,虽说也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可是那前后晃荡的小腿,暴露了他内心的兴奋。
“我又不是缺心眼儿,也就带着他听听书、听听戏,还能怎么地?”
“听戏也得分地方,你昨天差点儿给孩子带韩家潭去,要是让二哥知道了,准得提溜着刀追着砍你!”
连安剥了个花生往天上一扔,准准的落在自己嘴里,对着小罗枫一挤眼。
“咱们家的孩子就得有见识,你这样的母鸡带不出海东青来!小枫,中午想吃什么?跟大爷说!”
“嗯~~~,干炸丸子!”
“又吃这个?咱爷儿俩中午去丰泽园,葱烧海参怎么样?”
付宁看着他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儿,重重叹了口气,插了句话,“我不去!我要去惠丰堂,吃烧烩爪尖和乌鱼蛋汤!”
“你还点上菜了?啃啃你那手指头得了!”
他们俩抬着杠,罗枫看着热闹嘿嘿的乐。
周围的茶客们小声儿议论着最近的时事,从一个多月之前徐树铮在廊坊让人毙了,说到前些日子东三省独立。
当然说得最多的还是冯玉祥通电下野之后,说是出国到欧洲考察去了,可有人说他去了北边。
在这些人的嘴里,自己跟那些大帅、总理差的就是个位置,要是让他站在那儿,保准儿能怎么怎么样,嗐,没那个命!
直说到茶馆掌柜的出来,挨着桌儿的倒茶说好话,“爷们儿,再续点儿?咱们这书可说得不错,您多捧捧场,时事啊,少说!都得平安不是?”
眼瞅着就到了年根儿底下,罗旭还是没来接孩子,只发了封电报来,说是厂里忙得过年只放五天假,罗枫就不回去了。
除夕那天,孩子偷偷儿躲在屋里哭,可把连安心疼坏了,拿着手绢给他擦眼泪。
“小枫,不哭啊!先在大爷家过年,等过元宵节的时候,我给你买灯笼,咱们逛了灯会,我就带你回奉天!
我得好好儿问问你爹,有他这么当阿玛的吗?咱们小枫多好啊,他要是说顾不上你,我抱着你就回来!咱们还听书看戏去!”
好不容易给孩子哄好了,高高兴兴吃了饺子、守了岁,终于撑不住睡着了。
付宁靠在书房的榻上,问了连安一个困扰了自己多年的问题,“你说旭大爷看上二嫂什么了呢?”
要说美貌,文贞淑也就是占个清秀。
要说才情,能跟活书库说个有来有往的也不可能。
要说温柔体贴,更谈不上!
那罗旭这些年到底在意的是什么呢?
连安坐在榻的另一头儿,把玩着当初那块能照出地图的玉佩,他年年都得拿出来看看,还让付宁帮着参详,可惜一直也没有结论。
“这个事儿,我能猜着点儿,你啊,不了解罗旭。”
旭大爷是个宗室子弟,皇朝结束对他们的影响可比普通人大多了,不管是心理上,还是生活上。
他们大都能顺应潮流,能接受现实,甚至还能利用自己的所学所知讨生活。
可是有几个心里不翻腾的?
文贞淑身上最大的标签是什么?
复国!
连安觉得,罗旭是把自己心里那点儿小心思放在她身上了。
想着看着她们的努力奋斗,成了,自己多一份儿成就感;不成,更是让自己认清现实。
“啊?二哥是这么想的?他可是我见过的人里,活得最明白、最通透的了!当初在日本,还是他给付闯跟革命军牵的线呢!”
连安把玉佩往桌子上一放。
明白归明白,通透归通透。
罗旭当然看得清事态的发展,也能看出前朝的积重难返,但是在他心里的隐秘角落里,大概也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跟他喊着“复国”!
所以文贞淑是干了他不敢干、不能干、不知道怎么干的事儿!
带着他的那一点点的虚无缥缈的梦,他才是如此的包容。
付宁是真的被震撼了,那要这么说,罗旭跟文贞淑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那罗枫怎么办?真咱俩养着?”
“过去看看吧。”
过了正月十五,连安没有食言,真的和付宁一起,带着孩子杀到奉天兴师问罪去了。
到了罗旭府上,冷冷清清的,一点儿过年的意思都没有。
府里的下人本就不多,又有几个回家过年的,只有个小丫头无处可去,陪着文贞淑,顺便干点儿杂活儿。
旭大爷天天早出晚归的,要不是厂子里还有食堂,他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倒不是文贞淑真的绝情至此,她怀这胎的反应太大,一点儿烟味儿、油味儿都闻不得,吃不下去东西还吐得厉害。
现在罗旭不用关着她了,你让她出去跑去,她都没那个精气神儿了。
连安对罗枫这么上心,是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系。
要不是为了救他们,文贞淑不会再回朝鲜,也就不会再跟那些人搅和得这么深,也就没有后头这个事儿了。
看着罗枫跟撒了欢儿的小马驹一样,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上蹿下跳。
连安跟罗旭说:“这孩子还是在自己家有精神,你真的要把他送到我那儿去?”
旭大爷看着儿子也舍不得,那真是他亲手带大的。
“先跟着你们几天吧,在这儿怕跟着跑偏了,教他鲜族话可以,但是这么小就跟着一块儿掺和不行。”
罗旭在他们俩耳朵边上小声儿说:“东北王现在实力上来了,手已经开始往关里伸了,没准儿过几个月,我们又跟着入关了。”
付宁的眉毛跳了几跳,自从连安跟他说了罗旭的小心思,他现在听这话总是觉得有歧义。
既然要回去,连安干脆带着罗枫在奉天城里里外外玩儿了个通透,才踏上了回京的火车。
天气开始转暖了,越往南走越暖和。
眼瞅着就到站了,火车却缓缓停在了铁轨上。
出什么事儿了?
付宁从车窗里伸出头去,使劲儿往前张望。
有几个举着信号灯的人跑着上了车头,一会儿就听见前头就有人议论。
“听说城里出事儿了!学生们大游行!警察、当兵的都去了,火车不让进站,咱们得等着,看来今儿个这事儿不善呐!”
学生?游行?!
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