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看着对面的人,勉强动了动嘴角,“杨队长,好久不见啊!”
快手杨,这个天津的小混混儿,通过日本领事馆的关系混上了个缉私队长,为虎作伥这些年,没少坑害中国人。
上回他们去救徐凤桐的时候,他就悄悄跑了,不成想他居然到京城来了!
“您这是哪里高就啊?今天这事儿是不是有误会啊?我真有事儿,能不能通融通融,让我大哥给我作保,先放了我?”
付宁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该试探的还得试探。
果然,快手杨歪着脑袋,斜着眼睛瞟着他,“兄弟现在是军政府的人,你自己干过什么事儿,心里没谱儿吗?”
他这话说得一语双关,干过什么事儿,既有这次付宁被抓进来的因由,也有他们上回在天津的过节。
付宁听出来了,但他装作没听懂,只是捶胸顿足的喊冤枉。
他是农林部的研究员,每年这个时候都在宣化呢,今年是家里有事儿才跑回来的,还没进家门儿呢,就让人给绑到这儿来了!
“那你们家怎么成了赤党的据点了呢?别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家每年都是一年空半年,从四月中到十月底都没人,街坊邻居都知道,您随便问去。”
“那他们怎么进去的呢?”
“我还想知道呢!是不是让人闯空门了?您让我回家看看去,我得看看丢没丢东西。”
快手杨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咧着嘴露出了一排大黄牙,舌头从上牙的齿缘刮过。
他对着手下人使了个眼色,一会儿哆哆嗦嗦的赵怀礼就被带过来了。
“小子,那房子是谁的?是不是房主支持你们的活动借给你的?”
赵怀礼抬头看了看凶神恶煞的看守,又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付宁,动了动嘴唇。
“大点儿声儿,你蚊子托生的?”
“我自己拿的钥匙!付先生在我们村的时候,每次都把钥匙放在大门的门框上头,这回也一样,我在大门上头摸到钥匙了。
想着他这几个月都不回来,就想先用一用,没想到把您连累了!”赵怀礼说到最后都带了哭腔了,拉着付宁的手一个劲儿的道歉。
快手杨对他这个证词非常不满意,对着旁边的壮汉一挥手,那人上来就给了赵怀礼正反几个大嘴巴。
打得他话都说不出来了,捂着脑袋哀哀惨叫,但只要能出声儿,他就咬死了,那钥匙是他自己拿的,并没有跟付宁说过。
眼看着那大巴掌又要往他脑袋上落,付宁两步挡在了前面,“杨队长想要什么答案大可以直说,不用难为别人。”
他站出来说了话,赵怀礼这顿打才算是没有继续挨。
付宁接着说:“现在已经证实我跟这些事情没关系,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那可是不成!”他用手指了指付宁身后的两排牢房,“这里面都是赤化分子,上头没话,一个都别想出去!”
他又站起来,上身探过桌子,在付宁耳朵边上小声说了一句:“好好儿享受吧!”
随后过来几个人又把他们俩扭着胳膊送回去了。
进了牢房,赵怀礼的脸已经肿得老高了,他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每当付宁看过去的时候,就开始躲闪。
张君看见他这个样子,挣扎着坐起来,对着付宁一弯腰,“先生,对不起,连累您被扣上了赤化的帽子,还被关在这里出不去。”
付宁看了看他,又透过铁栅栏看了看附近牢房里那些或坐或卧的身影,只说了一句话,“这个倒是我的荣幸了。”
“这里关着的都是学生?他们怎么判断你们是不是赤化分子呢?”
“他们不用判断,高层出了叛徒,京城的市委组织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这里关着的是京城各个大学的支部骨干,都是照着名单抓的!”
都是学生啊!
在暗室里不辨晨昏,时间的流逝也不明显,除了不定时的有人送饭,没有跟外界联系的渠道。
吃了几顿硬得跟石头一样的黑面饼子,付宁的精神开始麻木起来了。
不行!得想办法出去,他抬手使劲掐了一下大腿根儿,让自己精神一点儿。
也不知道过去几天了,老帅的专列到奉天了吗?
这些日子,快手杨是真没让他好过,当然没打他、也没骂他,但是隔三差五就把他拉到刑讯室,把他绑在一边看着那些学生挨打。
可惜付宁的神经比他想象的坚韧得多,几天下来一点儿崩溃的迹象都没有。
他反而越来越急躁,忍不住还是抽了付宁一顿,鞭子把付宁的长衫抽出了一条一条口子。
快手杨这两天有点儿扛不住了,京城里上上下下都在找付宁,有农林部的、有警察厅的,有乞丐、有巡警、还有车夫……
更让他恐惧的是,安国军顶不住了,前几天大元帅发了出关通电,坐上火车就跑了。
眼看北伐军要进城,他该怎么办?
不过他有信心找到出路,他是个小虾米,可是京城里还有日本使馆呢!那可是他的倚仗啊!
他这两天净往那儿跑了,又是说好话,又是赔笑脸,今儿个总算得了准信儿,他的出路找着了!
一脸兴奋的他站在牢房入口,指挥着看守们干活儿。
通道里回荡着他们的呼喝声。
当啷啷的铁链拖地的声音陆续传来,然后就是低低的歌声响起来了。
付宁侧耳细听,《国际歌》?
难道……
赵怀礼也听见了歌声,抱着自己的侄子颤抖着,大滴的眼泪往出淌。
浑身是伤的张君挣扎着从草堆上爬起来,用手扒着地面爬到栏杆边上,向通道深处张望。
很快有几个被铁链拴在一起的人从里面慢慢走过来,不论男女都是一身的血污。
昏黄的灯光打在他们年轻,甚至还有些稚嫩的脸上。
看守手里牵着一条长长的铁链子,每经过一间牢房就从里面拽出一个或两个的学生,拴在那条铁链上。
里面的人拼命伸手去抓,却被一顿铁尺打了回去。
《国际歌》的声音越来越大,被关在牢房里的人都是满眼泪水,走在外面的人随着同伴越来越多,脚步越发坚定。
他们的门外也有人停下了,“咔哒”一声,牢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