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正骁沿着楼梯往下走，章一皓的病房在下面，中间隔着三层楼梯。他慢悠悠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靠在窗口。思绪飘了好远……
那一年妈妈去世，他就跟着爷爷奶奶，更是经常看不到爸爸的影子。六岁那一年奶奶又去世了……几个亲人的相继离开，他渐渐地懂了很多。也变得更加寡言起来，正粤是在妈妈去世的时候就被二叔送过来的，一来是因为正粤皮，他们两个大人又忙，二来还是因为他成天闷闷不乐的，家里的长辈怕他性子变坏。
正粤来对他来说确实多了很多的快乐。因为正粤好动，而他好静，两个人相互影响。
奶奶去世半年后，他们兄弟两个在书房里打碎了一块玉石镇纸，好端端的镇纸摔成了俩截子，爷爷气了好久，最后又把镇纸送给他们兄弟二人。同样是一天两人正在书房里的大檀木桌子边上执起毛笔有模有样临摹“家”字，各人一块断掉的镇纸，自从那一次因为玩闹碰到了博古架摔坏了镇纸以后正粤老实了许多。
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皮，倒是一张接着一张的写，只是明眼人一看兄弟两人笔下的功夫一个比较沉稳，一个比较散漫。
爷爷只是在宽大的檀木桌子一头拿出一本线装书翻看。不时看看兄弟两个。
这个时候屋子的门被人敲响了，爷爷轻咳一声，然后应了一声。
门口就进来两个人，当时他刚刚完成最后一笔，还以为是家里的仆人呢，抬起头来结果一看，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个照片的女人就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肚子凸起，脸蛋好看，只是没有妈妈好看，她脸上是笑着的，只是笑容比妈妈脸上的笑容要明丽许多。好像是刻意的……
他的视线落在那两只紧紧握着一起的手。
手下的笔一顿，笔尖重重的落在纸张上面，本来好好儿的，他刚刚还以为这个“家”字是自己今天最好的成绩，偏偏被他亲手毁了。
爷爷的脸色沉沉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看着门口慢慢进来的两个人。
他没说话，正粤也看着眼前的人没啃声，因为爷爷没说话呢。那个时候的正粤因为总是被爷爷提领着是有些怕爷爷的。
“爸，这个是婉清。”佟赫面对父亲僵硬的脸色，脸色维持着进来前就保持的笑容。
“她是谁？”爷爷装作没看到两人紧紧拉着的手。……他还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这样手拉着手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过。
女人在爷爷面前渐渐地绷不住脸色的笑。
爸爸显然早就料到爷爷的脸色，他安慰的握紧了女人的手，对着爷爷说，“她是我的妻子，刚刚我们从民政局领了证回来，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
爷爷站了起来，脸色很不好看，手指捏成拳头青筋凸显，“佟赫你跟我来！”他往外走，爸爸也跟着过去。
屋子里一时间静了下来。只有不安分的呼吸声。
他把刚刚这张被糟蹋的宣纸拿开，团了团淡定的扔进纸篓里，然后重新饱蘸墨水落笔。……对，是淡定，他很早就有了那个本事。
正粤这个时候展现了他的天真无知，见爷爷走了，就盯着眼前的人问，“你从那里来的？”他显然不能理解。
女人并没有责怪小孩子的无理说，“你们谁是正骁，谁是正粤？”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佟正粤呲了一声，“而且我又不认识你！”
他显然不喜欢佟正粤和这个女人说话，“正粤……你能不能静下来，待会看爷爷怎么治你！”他从这个女人出现就什么都明白了，以前那个和自己妈妈不和的爸爸其实是对眼前的女人是有感情的，如若不然也不会白爸爸放在相框里。
佟正粤对他翻了一个白眼，“我才不怕呢！”说着抖了抖手上的镇纸，意思是把这个东西摔了爷爷也没把我怎样。
不过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装正经起来。有模有样的临摹。
女人倒是不在意他的冷淡离得他们近了些，隔着桌子把手搭在桌面上对着他叫，“原来你就是正骁，可真是个机灵的小孩！”
他不说话，埋着脑袋，只是面上平静，倒是静不下心来。所以笔下的字也毛毛躁躁起来，像是舞动的蝌蚪。心里一时间着急又换了一张。
女人一时间有些无措，就在屋子里踱步，她转到博古架面前，就看到上面的一个绘着山水的扇面，正要抬起手去拿，恰巧被他看到，他叫了一声，“别动！”
女人身子一抖显然没有想到他的声线吼起来气势如虹。回过头讪讪的笑。
这个时候爸爸从屋外进来，步子带着一股风的，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把视线落在他脸色。
他还没有来得及收敛自己压迫的气势，就被爸爸逮了一个正着。换过角度说他有些叛逆，突然的叛逆，因为不想这个女人进入家门，他实在是不喜欢自己的妈妈的位置被人给占据了。甚至内心小小的希冀爷爷能把这个女人赶走，从一开始见到这个女人就不喜欢。
“正骁，你做什么呢？”佟赫显然是维护那个女人的，声音有点大的，“这个是妈妈，不要让妈妈生气明白吗？”
他低下头去，有没有一种方法让他耳朵失聪。他呼吸一口重新写字。
“佟赫！你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女人声线变得沙沙的，很是动人。
爸爸语气恢复了平静，“过来，你过来叫妈妈！”
爸爸显然不想就这样放过自己。他倒是规规矩矩的把笔下的字写完，抬起头来迎着爸爸命令的眼光和女人期待的神情，慢悠悠的说，“我的妈妈死了！”
爸爸隐忍着怒气，手指捏的咯咯直响，嘴上说的却带着诱哄，“她是你的新妈妈。你小子！”
世界上大抵没有比佟赫更心急的男人。亦或是更狠心绝情的男人。而且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丝毫感情。
下一秒他早有预谋的叫，“阿姨！”神情倔强而高傲。他骨子里的傲气是妈妈留给他的。然后继续手下的东西。
紧跟着他眼前伸过来一双大手，伴随着正粤的叫声，那双大手把他眼前的字给夺取了。
他眼睁睁看着爸爸把那字撕碎了，嘴里骂着，然后仍旧觉得不够，手逮着桌子上那半截镇纸一摔，满地的粉碎，“我叫你装！”
眼圈就红了，然后再也绷不住的想起了自己的妈妈来，身板挺得笔直，努力的呼着气，“我……她不是妈妈！”
接着便是一巴掌火辣辣的打在自己脸上，“她就是！”
女人死死地抱着爸爸的手臂，不让他再出手。
他仍旧不服输的说，“不……不是……是坏女人……”
佟正粤显然被惊到，赶紧把笔一搁，扯过他挡着他的身板，其实正粤比他还要矮半个头呢。“大伯！”
爸爸冲着正粤吼，“正粤你起开！”
“不！”
“小心我送你回去！”
“我是爷爷叫我过来的！”佟正粤有他的机灵，他小身子有些发抖，仍旧倔强的挡着，话语带着哭腔，“大伯我告诉爷爷去，你欺负哥哥！”
佟正粤倒是比他这个当哥哥的先哭了，该哭的是他好不好！
爷爷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然后看到屋子里的一切，吼了一声，“混蛋！你拿孩子撒气，长出息了！”他的脚步震震的，气势非凡，本来不会轻易骂脏话的。
爸爸和女人都僵了，“爸……”
爷爷看着地上的东西，和他的脸，气的嘴唇发抖，“谁干的！”
“爷爷，大伯打哥哥！”正粤这个时候看到爷爷进来就像是得了意。
“是正骁给气的，他对孩子她妈凶……”爸爸嗫嚅着。
“他对她凶，你就对他凶了？嗯？……这个孩子你管过多少，还有脸说他是你孩子吗？”爷爷指着爸爸，手指都发抖。“你打他，打他就是在打我，出去，都滚出去！”
爸爸和女人就走了，灰溜溜的走了。后来……后来佟家还是娶她进门，他是一开始就不愿意叫她妈，后来是爷爷给逼得，他不懂爷爷为什么要逼她叫妈，后来爷爷说他们家是不同，丢不起那个人，既然无法阻止改变就认下来。
但是他没办法做到。
和戚嫣交往的好多次，都想告诉她自己的家庭是个什么样子的，又顾忌爷爷那边，所以就一直没说。本来想着总有一天会告诉她的，后来就没有那个机会了……现在总算有了。
……
有时候面子扛着很难受，他觉得很累。
扔掉手上的烟蒂，他继续往下走，腿有些不利索，他想待会可得要去看看医生。
走到章一皓那一层的时候正好看到罗一一拎着保温桶从电梯下来，而她正好也看到他。
“正骁！”罗一一叫了一声，脸色已经不像以往那样死气沉沉的，也有了血色，只不过眉头仍旧纠结，“正巧，你去看了你妈妈来！”
他点点头，“罗阿姨，听说老五醒了，我过来看看他。”平时他有时候叫罗一一罗阿姨，有时候一给忘了就叫伯母了。
罗一一也没计较，脚步停下了叹了一声，“正骁你去劝劝他吧，他一直闹着找嫣嫣呢，这个时候让我上哪儿给他弄一个来……泽北那边一直没有音讯，嫣嫣这孩子到底怎样了我也不知道。我这个当母亲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样我也从来没当外人看待，你说说这闹得，一皓没醒的时候盼着醒，这醒过来了又不知道怎么给他解释。从昨天晚上半夜醒就闹腾……”
佟正骁垂下眼眸，脸色神色不明的，“您给他做的什么好吃的？”
“就是鸡汤，哎……要他肯吃才行。”罗一一继续往前走，“早些时候，我给泽北打电话叫他们过来，泽北的话他也听不进去，正骁你去给我劝劝！”
“嗯，好……我试试吧！”他心里突然有一个想法。
章一皓已经被转入了普通病房，佟正骁看到他的时候，章一皓正平躺在床上，动了动手，脸上没有笑，但是眼含期待的，嘴唇嗫嚅着，“三哥……”
佟正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老五，大伙儿都盼着你快点出院呢，你倒好这样赖在床上……平时挺英俊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变得邋遢起来。”
章一皓没有笑，嘴巴动了几下才说，“嫣嫣……”他下巴的胡子都长青了，也许还是还没来得及给刮。
他从罗一一手上接过保温桶，拿起汤勺舀了一小碗汤，满屋子鸡汤浓郁的香味就出来了。一口汤在勺子里递到章一皓唇边，“吃了才有力气找她……”
心里想的是你这一辈子也不能和她在一起了。
“三哥……你怎么……不着急……”章一皓头脑还是很清楚的。
佟正骁自嘲的笑笑，“我着急她就能回来，二哥不是在找吗？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起来找！”
罗一一一直站在旁边没啃声。她没有办法就把希望寄托在章一皓的兄弟身上。
章一皓有气无力的瞪了佟正骁一眼，用手拨开了佟正骁拿着勺子的手，“她……以前很……爱你的……”他的语气充满失望。是在指责。
很爱吗？
佟正骁手上一顿，连同心里像是加了一个泵，血液沸腾，章一皓能说出这句话是在抱怨他。戚嫣以前很爱他吗？可是她除了那一次没对自己说过一次。他不知道她到底爱不爱他，而章一皓的话为何而来。笑了一下，“老五，你这话说的，嫣嫣她后来不是挺爱你的吗？你是在吃哥哥的醋？……”
章一皓看着他半响，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喝一点，你看看阿姨和你爸就被你急的，我没你那么好的福气，我没有妈妈，有的也是面上的。要真的有个什么事情连给我做鸡汤的人都没有……你啊，知足吧，全部的人都围着你转，你还闹！”佟正骁不假辞色的说，“你小子，快快养好身体。”
章一皓终于眼珠子动了动，他现在还不能动。像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张了嘴巴。他吃了一小碗就再也吃不下了。佟正骁耐着性子也喂了他一小碗。整个过程中没有一点不耐烦。
医生进来做检查，罗一一跟着医生出去拿药去了。
佟正骁看着床上脸色有了一点血色的章一皓说，“老五，刚刚有什么话没说吧！”他们多年的兄弟，怎么会不了解。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