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拿出毛巾准备给宋惊蛰擦身上雨水，只见主子似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微顿身子，试探性转身将毛巾递给桃枝，“姑娘，擦擦罢，莫染上了风寒。”
桃枝正在观察货舱，琢磨宋惊蛰现在所处情况。
闻声看了一眼宋惊蛰，只见他眼神平静，似乎没有反感或者不喜，便接过，“多谢。”
看得出来，宋惊蛰对她的印象似乎不太好，但总归贵公子家的礼数和教养在这，也不好让她淋湿不管。
德福转过身看向主子，神情平淡，已然没有半点刚才的冷意。
又见宋惊蛰轻淡应道：“姑娘家身子娇气些，需多注意些。”
桃枝闻言一笑，拿起毛巾包住发尾随便擦了擦。
德福见此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波澜，他没意错会。
以公子这相貌若加上温柔贴心，可不把那些女子迷得三魂五道。
主子果然好心计！先攻心再给致命一刀发卖窑子，让姑娘失心失身生不如死。
看来主子最近被宋家气得不轻，不然不会这般无缘无故找乐子。
一时之间，他看向桃枝的眼神更为同情了，桃枝被德福盯地有些莫名。
德福又转身端了盘茶水过来，给两人倒上茶。
他邀她上船，却又不说话，着实让桃枝摸不清头脑。
桃枝正要开口，好打破这诡异又莫名和谐的气氛。
对面的宋惊蛰似吹了太久的冷风，又经历下雨，现在还是二月，寒意易侵体，身子有些受不住地咳了一声。
他抬拳抵唇咳了一下，袖摆滑落，露出白皙腕上浅浅一小道似鞭伤的伤痕。
桃枝心中一疼，想起他现在是凡胎肉体经不起造，便起身将毛巾披在了他身上。
“我练过武，你身子要紧，你用罢。”
桃枝准备收回手，下一刻手腕被那人微凉的手掌握住，那片肌肤仿佛一阵电流而过，激得桃枝下意识抽回手。
那人似不经意间摩挲了下她的肌肤，一触即离。
直至那微凉的温度消失，桃枝还愣在原地。
宋惊蛰坐姿端正，行坐间尽显温雅气度，他温和一笑：
“姑娘，你这般是不是太过轻浮了？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若是我让你画我的画像，你岂不是会饥不择食....”
恰到好处地止了话头，意味深长，让人浮想联翩。
桃枝闻言瞪了他一眼，这人好不要脸。
桃枝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她垂睫思考，脸上渐生红晕，想起宋惊蛰防自己跟防色狼一样，不免有些怀疑
她看起来真的很猥琐吗？
莫非是她见到县令儿子与他有三分相似时，表现得有些激动，吓坏了他？
桃枝强行挽尊，不由自主坐得矜持了些，不服驳道：
“我是个正经姑娘，你若是不信，你可以叫一排美男与你一同当模子，你看我会不会饥不择食，你们在我眼里就是一坨死！猪肉...”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听见了死猪肉三字，只见宋惊蛰面色阴沉，嗤笑一声：
“如此看来，姑娘并不是诚心想要我的画像，指桑骂槐和一饱眼福的目的倒是昭然若揭，点一个模子省了点十个模子的钱，这买卖倒是划算至极，也不问宋某同不同意。”
桃枝：“......”
他见桃枝沉默，轻哂了声：“若不是真心，一会靠岸便下船分道扬镳罢，宋某也不是非画不可。”
桃枝一哽，竟无言以对。
她确实一时口快.....
模特在画师眼里，如同人体在医者眼里是一坨肉无关性别。
原本想说是一坨死肉，想想还是罢了，临到嘴边又改了口，别给他留了个不好的印象。
没想到还是留下了个不好的印象。
看来她在女流氓这条道路上已经加速狂奔了。
默了一会，桃枝才想起来他最后说的话，他是庶子又不得宠，大概是太穷了，才会愿意给她当模特。
桃枝理了理思绪，问了句：“宋公子多少钱？白天和晚上的价格是一样的吗？”
周围壮丁似听见了这边的声音，视线投了过来。
一时之间，空气中尽是沉默。
“......”
德福：“......”
他主子不是小倌倌啊，这姑娘死定了。
宋惊蛰到底是见惯了场面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微微一笑：
“姑娘想给多少便给多少罢，这画像大概也讲究个眼缘，宋某倒是想知道自己在姑娘眼中，值几斤几两。”
见德福表情不是太好，桃枝意识到自己惊世骇俗的发言，一时颇为尴尬，视线乱飘。
真是太为难树了，她明明认识他，却还要装成第一次见他。
下意识的熟稔行为老是出卖她，整得她跟个变态似的。
目光落在旁边的货物，有一个麻袋破了个口子，露出里面被雨水浸湿的茶叶。
桃枝似不经意转移话题：“你们这茶叶就这般简陋包装？它们浸湿了还能卖上好价钱？”
众壮丁闻言纷纷围过来，见此脸色大变，交头接耳了一番，看向宋惊蛰：
“公子，我们搬货的时候可是极其小心的，没有半点破损，这可怪不得我们！您到时务必要替我们澄清啊。”
桃枝看向坐在对面八风不动的那人，眼露疑惑。
德福便上前替宋惊蛰解释：“不怪各位，这批普洱茶到我们手里时，有部分货物破损，我们已经清点过，大家不必惊慌。”
闻言，大家的心才稍稍安定。
桃枝却觉得有些疑惑：“刚刚听你说，这批货是要卖给朝廷官员的，这样的残次品卖过去岂不是会引得官员大怒？”
桃枝虽不懂官道之间的弯弯绕绕，但好歹知道卖给朝廷的产品绝对不容出错，一不小心就是砍头的罪。
她抬眼看向宋惊蛰，清冷的眉眼间染着淡淡的哀绪，抿唇不语。
德福神情凄凄，小声哭惨道：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我们公子是被宋大公子强行唤来押送这批货物，明知今天要下雨，还让我们来送，说什么朝廷急需，送不到就要被砍脑袋。”
“但朝廷要的数量远超良品，还说绝对不能少，宋大公子说没送到就让我们公子负荆请罪，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你说都是些什么事呐，我们公子没法啊，现在只能以次充好替补多少算多少了。”
桃枝闻言蹙眉，陷入沉思。
德福看了一眼主子，又继续哭惨为主子抱不平：
“这批货原本是宋大公子看管的，因朝廷急需，他如今在醉客楼与官员醉生醉死，我们公子拖着带病的身子在后头累死累活，最后什么好处名利皆由他一人所得...”
宋惊蛰蓦地出声，似恼德福多嘴，敛眉淡淡斥了一声：“德福。”
说罢，他看向桃枝，笑道：“今日有事要办，便只能约姑娘明日了。”
德福意会闭嘴，退到后头，这番说辞也有几分为主子打抱不平。
主子虽然脑子好使，可那身子骨确实虚弱，不然也不会安排他去学武了。
桃枝从宋惊蛰苍白的薄唇扫了一眼，蹙眉担忧问道：“你不会有事罢？”
宋惊蛰微微一笑，如玉般的面上显出几分苍白，仿佛风中的树叶随时就要倒下去。
“无碍，左右是他在前头冲锋，我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工具，要罚也是先罚他。”
桃枝的心落了一半，可看他那股虚弱劲，还是很担心，倒也没再问些其他的。
反正不管这交易成没成，她都是可以带他离开宋家的，只是她不想强迫他。
晚上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药可以拿给他用。
很快就到了河对岸，宋惊蛰从船内拿出一把伞，撑开，递上。
他目光灼灼望着桃枝，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姑娘，明日到清泉巷戏楼约画罢。”
桃枝目光凝着他深远的眉眼片刻，“好”，伸手接伞。
她大拇指食指中指半翘握住伞柄上端，下面的手指悬空，悬空下的部分便是宋惊蛰的手。
秉着第一次见面，不能再留下女流氓的印象，她还是微微避了下礼。
谁知那人慢慢笑起，轻声道：“姑娘这般握伞，伞都刮跑几里路了。”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几许凉意的手握了上来，又似握紧了她的心脏，密不透风。
“这般握着才能挡住雨。”
宋惊蛰指间微收，带着她的手慢慢往下挪，抽出了最底下他的手，握着她的长指也一道松开了，并未停留片刻。
在这样微微有失礼节的动作下，他做得极其自然，却没让人感到冒犯，反而有几分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