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8月末,姐夫开车,载着安心和姐陪大姑去医院例行体检。
医生看了报告单说:“老太太身体恢复得不错,停药半年也没什么病症表现,这很好。以后,活动量再增加;平时多让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对她的康复好处多多……”
姐悄声和安心说:“听到没?医生说让我妈多做力所能及的家务,这对她的康复有好处。你不要舍不得让你大姑干活啊……”
安心便耐心地教大姑做家务。
大姑学得很认真,只是时常耍赖,把侄女当“母亲”依赖。
安心暗地里窃喜:被人依赖的感觉真好!但表面上却假装不高兴,督促大姑把该做的事做好。不然,就罚去院子里一个人打半个小时乒乓球。
见安心生气,大姑又哄她,一会捏她脸蛋,一会拍她的头,并按照她的要求,把自己的屋子收拾整齐干净,直到她高兴为止。
这座长得像城堡一样的房子里,住着一老一少两位病公主,她们每天都有简单的快乐。曾经的恩怨,仿佛都被万能的时光揉碎,抛散在苍茫的岁月里。
生活,好像从来都是这样快乐,从没有不快乐。
……
因大姑的病情已无碍,李沫终于接受领导的安排,去驻北京办事处工作。上班一个星期,休息一个星期。
姐温柔道:“异地上班来回跑,辛苦你啦!”
李沫笑道:“即便辛苦,也是辛苦我一个,快乐全家人——家里的活你先攒着,等我休息回家,我来干!”
姐呜咽:“好!”
李沫握着爱妻的肩膀说:“只是,我不在家,你要照顾老的,还要照顾小的,你也很辛苦……”
晚上,李沫拎着补品去父母家,感谢父亲每天买菜;感谢母亲给孙子做饭……
李沫的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儿子你放心!你去北京工作是好事。未未就交给我们老两口照看,让周瑾腾出更多时间照顾她妈……”
李沫眼含泪光,什么也说不出来。从包里拿出一个鼓起的信封说:“父亲的腰去年受过伤;未未也正在长身体,你们爷孙俩又特别喜欢吃牛肉;这些钱,周瑾让我交给你们……”
母亲说退休金够花,说什么也不要。父亲对老伴使眼色,让她先收下。私下里说:“你儿子儿媳都是孝顺孩子,你不收,他们会不安的!”
……
次日,姐电话里说,李沫借了汽车,明天去海上公园玩。让安心准备一下。
安心告诉大姑,明天和姐一家去海边坐船玩水。
大姑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拍手:“好!好!”看着安心,“热!吃西瓜!买!”
安心抬头看了看天,说:“此时阴天,我们不能出去买西瓜,我会转向,出去就会像上次那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见大姑不依,她手指敲打着自己的头,耐心道:“我脑袋有病,阴天出去,我记不清路;麻烦警察送我们回家,人家会不高兴的!”
大姑就像固执的小孩,独自坐在院子里仰头看天,一直看。当太阳从乌云里出来,她手舞足蹈:“有太阳,吃西瓜!”
她推着大姑去离家不远的小市场买西瓜。
买完西瓜回到家,大姑神色奇怪,手杖指着大门,大声说:“他是!贼!不让,来我家!抢钱!抢人!”
安心低头行思,大姑口中的“他”是谁?刚才从市场回来,在路口拐角,又看到那个陌生又好像有些眼熟的男人,瞅他一眼,并未在意。大姑却记得牢固。
那个人为什么令大姑如此紧张?听大姑的意思,他好像会抢夺大姑的家产?大姑的家产只有姐能继承,还有谁有资格抢夺?
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想了又想:可能是大姑又犯糊涂了?蹲下来安慰:“乖,不要害怕!大门锁好了,坏人进不来,放心!”
大姑直直地看着她,眼里全是不放心。
她欲哄大姑,举手发誓:“要是坏人敢来家里,天雷会劈他!”
大姑也举起手,眼里充满恨:“我!变鬼!抓他!走!”
安心被大姑的话吓得一激灵,她愣怔地看着大姑:大姑如此痛恨此人,与他有何深仇大怨?”
……
去海边游玩前,安心准备了一晚上,就像带着年幼的孩子出远门,需要很多东西才够用。
姐说四十分钟就到了,不用带太多东西,缺什么,景区都有卖。
她说外面的东西不卫生,大姑用不习惯。
……
李沫开车到了海上公园。
安心先下车,看向不远处那些礁石。那块大礁石好熟悉啊!下意识地手臂举起,对着远方比了个爱心——好像在那礁石上照过相?可自己并没有留下相片。应该是梦里发生过的事吧?拍了拍脑门,心里自嘲:脑袋昏沉,常常分不清梦与现实。
姐扶母亲从车上下来,让她坐轮椅上休息一会。
大姑看着岸边一字摆开的五色游船说:“船,坐船!”
姐要扶她上船,她摆手摇头。
李沫要扶她上船,她摇头,并不抬手。
未未还不到十三岁,但已长得高高大大,像个小男子汉。他蹲在姥姥前面要背她上船。姥姥用力推开外孙。
姐看着安心,无奈地摊手。
安心才回过神,蹲在轮椅旁边,耐心哄大姑:“乖啊,咱坐船,抓鱼。”
大姑看着她点头。
她扶起大姑,把大姑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连扶带抱坐上船。
在海上绕了两圈,大姑指着脑袋说:“晕!”
姐俩只好扶她上岸。看到卖冷饮,大姑指着雪糕说:“热,吃!”
姐买来给母亲,母亲不要;安心从姐手里接过来,再给她,她才放心吃。
大姑吃完雪糕又说:“渴!”
姐递给母亲矿泉水,她推开。
安心从背包里拿出热水壶,拧开盖,递给她。喝完不一会,大姑指着肚子说:“疼,拉粑!”
安心说不好,大概是刚才雪糕吃得太急,此时又喝了热水,冷热交替才拉肚子。我们带她去厕所。
姐赶紧推来轮椅,扶母亲坐好,一溜烟跑到公厕。
姐妹俩架着大姑进去。没有马桶,只有蹲坑。大姑的病体支撑不住;安心半蹲着,胳膊伸给大姑当扶手。大姑紧张地抓住,才方便完。
安心从背包里取出事先叠好的手纸,递给大姑。
大姑虚晃一下,说:“够不着!擦!”
姐要帮母亲擦屁股,母亲使劲摆手。
安心一只手让大姑抓扶,一只手为大姑擦屁股。姐在边上只能递纸,帮不上其它。
从厕所出来,大姑皱眉:“热!”
安心从背包里取出太阳伞,撑开,让大姑自己举着。
大姑撒娇道:“累!手!”
姐在后面推轮椅,安心走在旁边给大姑打伞。
大姑坐在轮椅上东看看,西看看,又指着肚子说:“饿!”
安心从背包里拿出点心、牛奶,拿在手里让大姑咬一口点心,喝一口牛奶。大姑吃得很开心。
安心忙得大汗淋漓。……
正午的烈日,终于被涌起的浪潮赶到西边,船归巷,浪归岸,天地间渐渐地安静下来。
姐看了看坐在轮椅里倦意满面的母亲,疲乏地对安心说:“我们回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