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辽这才抬头看她。小姑娘缩成小小的一团,蹲在门框处,跟只看门的小狗儿一样。
绷直了脊背,用那双看不见的眼望着他的方向。
少年的眼睛一寸寸往下挪,小姑娘光着的脚丫写满了不自在,脚指头不断抠着地,抱着手臂的两只手也不安分,一直抓了又抓。
她的衣服看起来并不合身,藏青色的布不知道被搓过多少遍,已经有些发白,全身上下也数不清有多少个补丁,袖子也是一截长一截短,露出一截细白的胳膊。
本就没几两肉的胳膊上全是大块青紫。
他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右腿的裤子卷了好几道,小腿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不少破了口子的伤痕。脖子处的痕迹用心看也还是能看出来。
看起来像是被人掐过。
难怪刚才不吭声,原来是习惯了。
“哥……”
见梁辽迟迟不吭声,裴榆追着开口。想到他那句“谁是你哥哥?别乱攀亲戚”又悻悻闭了嘴。
双手不停的绞着衣服,勒的手指发白,心脏还一直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要是哥哥把她赶回去怎么办?
梁辽收了眼神,看着手里握着的那瓶酒。
另一只手里的一把药丸有些粘手,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这两样东西。
“嘀咚嘀咚……”
房子里只有一颗颗药丸掉进酒里的声音。
细微却尤其清晰。
梁辽把酒瓶拿在手里晃了晃,最后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裴榆,跟着我吃了上顿没下顿,可不一定能活到明年。”
少年转身走了两步,后腰靠着沙发,一只腿弯曲着。回应她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某种不知名的深意。
裴榆像是得到了大赦,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她的动作又急又快,一个不当心还在门框上磕了一下。
手里揉着脑袋,嘴倒是张的快。
“哥哥,我吃的很少的!”
明明他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只是从她的声音里还听出几分高兴。
小姑娘最后一个音还没说完,肚子先咕噜两声叫了起来,声音还不小。
听的一清二楚。
反应过来有些丢脸,小姑娘闭紧了嘴,揉着自己的肚子,还往门框处藏了藏。
她真的吃的很少。只是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有吃到东西,今天翻垃圾桶也没有找到吃的,所以有点饿……
她真的没有说谎,哥哥不会觉得她是骗子吧?
“哥哥,我没有……”
她动了动嘴,话说了一半怀里突然被丢进了一个东西。
裴榆抱着东西僵在那里不敢动。
梁辽嘴角忍不住一抽,看她那样子还以为他把她怎么着了。
少年慢悠悠跨着步子站到她面前。感觉到人走过来了,裴榆控制不住往后退了退,更是一动不动,整个人像一座雕塑。
“怕我?”
少年忽而轻笑,脸上不似先前那般骇人,只不过裴榆看不见。
裴榆忍不住心慌,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又疯狂摇头,头发都被她甩炸开了毛。
“既然怕我还非得跟着我?”
这儿的人见着他都绕道走,狗都不爱往他身边凑。偏偏她还不知好歹地非非要跟着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她爹。
“哥哥,是好人。”
裴榆的声音不大,甚至还有些紧张,捏着手里的东西,包装袋发出刺耳的声音,顺着打开过的口子,她好像摸到了里面的东西。
是面包?
“好人?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好人?”
“裴榆,想跟着我也不知道想个靠谱点儿的理由。”
少年稍微动了下身子,换了条腿支着地,继续抱臂靠在沙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裴榆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右脚,没有再说话。
心里还是觉得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哥哥,面包是给我吃的吗?”
站的有些久,她好像闻到了面包的香味,肚子又开始叫起来,嘴巴里疯狂分泌着口水。
“不是,给狗吃的。”
面包是昨天开了没吃完的,早就硬了,但是家里没什么其他能吃的东西。不给她也没狗来找他要。
“谢谢哥哥。”
小姑娘反应极快,脸上立刻就挂上一个大大的笑脸,还有些泛红。撕了面包就大块往嘴里塞。
嚼的速度都跟不上她塞的速度,可见饿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腮帮子鼓地不能再鼓。
梁辽这会儿才真觉得她不是一般的笨,完全听不出好赖话。
小姑娘人不大,吃的还不少。剩下来的小半面包全被她吃完了,中间因为吃的太快被噎了好几次。
“哥哥,我会做很多事情的,我会洗衣服,会扫地,还会做饭。我可以帮你的!”
小姑娘口腔里混着最后一口面包,掰着手指头,边嚼边和他保证。
虽然吐字不太清楚但梁辽还是听明白了。
他双手撑着沙发靠背,看着一脸认真的小姑娘,淡淡地开口。
“是么?”
“嗯嗯!”小姑娘重重点头。
梁辽也不客气,把人领到了卫生间。
把有些年代的瓷盆放在裴榆面前,还翻出了许多年没用过的木制搓衣板。甚至贴心的把洗衣粉放在了她旁边。
“东西都在这儿了,洗吧。”
小姑娘没有犹豫,伸手摸了半天,费劲搭着板凳拧水龙头放水,只是水龙头有些老旧,她做起来有些费劲。
她劲儿小,水放多了还端不住,“哐当”一声水撒了一地,把她整个人也浇了个全透。
倒是没抱怨,又开始重新放水。
“洗着吧,不洗干净不许睡觉。”
“洗完了去门口睡。不许进屋。”
梁辽交代完她洗了个澡,转身去阳台站了一会儿。仰头看着这片暗灰色的天,不见月亮,只有燥热的风窜来窜去。
想到了今天买的东西,竟然没死成。他眼神变了变,也懒得管正在洗衣服的小拖油瓶,转身回屋睡觉。
半夜,梁辽被惊醒。额头密密麻麻冒了一层汗,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没死么?要是昨天死掉该多好。
打开手机,才半夜两点。
推门一看,卫生间早就安静下来了。用手机打光一看,里面还是密密麻麻的泡沫,衣服完全没拧干,还有大片脏地方没洗到。
也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儿怎么可能洗好衣服。
他三两下把衣服重新搓了一遍。放在架子上。
走到门口,小拖油瓶真是实诚。蜷成一团缩在门口,夜里温度有些低,她整个人都在发抖。时不时还挠一下痒。
他从屋里找了床毯子搭在她身上。
他想不明白,明明一身的伤,又是个瞎子,既被人欺负也没人要。
怎么就这么希望有个家呢?
不是含着希望吗?不是想要跟着他吗?
那就跟着他,从希望到绝望,慢慢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