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行驶的方向是朝西南反向,也就是说意图从东海直接驶离齐国所在的海域,而直接进入楚国。
这与陆玄原本打算先漂回齐国和孟尝君告个别的打算冲突,况且他与那大船之上兄弟相称的两个青年也并不相识。
但这并没有耽误他自行上船。
原因是这艘船上刻着的那个“五湖”的标识。
根据孟尝君的建议和他自己的规划,他想要寻求神人之路突破的最大希望,是在接收了无数吴越故国遗产的楚国。
而南楚的强大,很大一部分就强在五湖商盟。
范雎曾经给道士专门补过关于五湖商盟的课。
所谓五湖商盟,乃是那位与国同存的大天人鸱夷子皮建立的商业组织,掌握着昔年吴越故国的匠师阵师们遗留下来的最核心的技术,并凭此与天下各国通商。
例如眼前的这艘不需要舵手就能自动行驶的巨船,比如各国大城之内必备的传送阵,乃至于世间许多精巧法器,都是五湖商盟的出品。
孟尝君一年前给自己建议的最后一句是——
“无论什么问题,倘若世上所有旁人都已经不知答案了,你不妨找鸱夷子皮大师再试试。”
而他正愁着该如何打听和接触那位世所敬仰的大天人鸱夷子皮。
因此在这个时候,忽然在茫茫的海上遇见五湖商盟的船只,陆玄当然不会放过。
“道长原来并非是遇难!”
站在道士对面,开口说话的是两个青年中高个子的那位。
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容貌调整的痕迹,应该都是货真价实的年轻人,从语气和神态上来看,高个子的显然是哥哥。
不同于先前打算救自己时的热情,此刻这两个青年的眼中都流出浓浓的警惕。
陆玄望见也不奇怪。
毕竟这对兄弟先前是把自己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遇难者看待的,现在却忽然发现自己不仅能跑能跳,而且还主动跳上了船。
这属于是从受难者隐隐转变成潜在的侵略者形象了。
而只是因为道士直到目前为止都表现得很有礼貌,所以这兄弟俩才没有动手。
但两具紧绷的身躯之下,随时准备勃发的气机不是作假,两人的修为在这个年纪出奇的高,都已经到达虚极境界,其中那位哥哥甚至就在突破的边缘了。
要知道安平山嬴坤几人都已经是百岁高龄,如今也不过是这个境界,还被称作是咸阳的天骄。
可是比起眼前两个青年,简直是人比人该死。
陆玄心中虽然诧异这两人的修为,但表现得格外的稳重,说话慢声细语,眉眼轻垂,看起来就像是个老实正经的道士。
“贫道一时贪玩,借了朋友一艘小船入海阅览风光,却不慎遇到风浪。”
“孤身漂泊数日,气机耗费过多,所以才在海上小憩。”
陆玄当然是在一通胡扯,但语气真诚,两个青年男子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些犹疑。
而就在这短暂的空当里,站在这对明显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兄弟对面,道士却可以清楚地预见,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就将迎来雷霆一击。
一道轻如海风的神念之力绕着他盘旋,而道士神色如常,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只是暗自施展了“养生主”,将自己的气机伪装成虚极境界。
这潜在的神念当然不是来自于面前这两个区区虚极修士,而是这巨船上暗中的第三人——
先前开口制止大船靠近他的那个中年声音的主人。
想来也好理解,这艘巨船虽然挂着“五湖”的牌子行驶海上,世上无论黑的白的,九成九的势力都不会瞎了心主动招惹,但也绝不会仅由两个初出茅庐的青年就当家做主。
何况这两个青年显露出的修行天赋是如此的惊人,更不可能无人看护就被轻易放出来。
暗中之人,应该是这对兄弟的护道人。
道士任由那似有似无的神念在自己的身上探查,许久,露出微笑。
因为对面的两个青年男子的脸上也流露出了放松的神情,他们听见了暗中守护的护道人传音。
“从容貌上看,没有调整的痕迹,应该不曾修过驻颜之术,年纪应该与大公子相仿。”
“据我的探察,修为也是虚极后期,也与大公子相仿。”
“这个年纪,极限大约也就是如此了,应该没有伪装。”
“有我在暗中,两位公子不必担心,可以自行处断。”
两个年轻公子听见护道人的判断,眼前的道士不仅年纪和他们相差无几,竟然就连修为也能和他们并驾齐驱,同时露出一抹惊奇的神情。
要知道他们是何等出身,自幼又是跟随何等人物修行,享用过多少天材地宝、灵丹神药,修为在同辈的天才之中向来是一骑绝尘,尤其是这些年,甚至已经开始和百年前那一批天骄打擂台了!
可是没想到此番返程,只是偶然碰见一个貌不惊人的道士,就能与自己两人并驾齐驱!
这如何不算是人生惊奇的际遇?
两人再看向道士的表情,变得友善了起来。
那是天才望向天才的目光。
哥哥率先发出诚恳的邀请。
“在下施夷,这是我弟弟施光。”
“既然道长的船只损毁了,不妨搭一程我们兄弟两的船。”
“只是船小了些,希望道长不要介意。”
陆玄看了看这头顶遮天之日的帆桅,没说出话来,跟着进了船舱,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主要是这船舱颇为古怪。
在陆玄的印象里,一艘巨船的船舱,应该由若干个大房间组成。
或者容纳的应该是一座恢弘的大厅,可以供几百上千号人跳跳舞什么的,像泰坦尼克那样的。
但在船舱里修一座庄园的操作,他还是第一次见。
船舱的门是一道洞天的结界,穿过结界,是一座气派恢弘的庄园。
陆玄粗粗估计一下,至少占了数千亩地。
往里走去,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庄园中的每一座建筑都精美得一塌糊涂。
而许多仆役在道旁路边侍弄花草,见到两个青年带着一个道士走来,纷纷屈膝行礼。
两人中的弟弟施光看着脸上表情有些呆滞的道士,表情显得真挚而谦逊。
“船小又设施简陋,招待不周,希望道长见谅。”
站在巨大的庄园之内,道士的心头忽然泛起一抹苍凉。
这世上如此的乏味和无趣,大抵是因为人与人心中的简陋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