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剥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剥虾一样。”周拟摩挲着手指,“你瞧我,又在乱说了。”
“不管之前经历了多少虚幻和迷茫,至少现在你可以放下过去,勇敢地走向未来了。”周拟学着季白衣的话对蒋欣童说,“你姐姐现在永远都可以生活在副本里了。
蒋欣童抬头向上看,天上什么也不剩了,只有形似雾状的满天白云。
世界已经严重到用雾来比喻云了吗?
从前蒋欣童还觉得没什么,现在才体会到心脏被抽丝剥茧是什么感觉。
一次又一次,每当思念之情泛滥成灾,她那颗受伤的心都会努力尝试自我修复,试图将那些被抽离的情感重新拼凑起来。
但紧接着,下一轮的思念又如狂风暴雨般袭来,再次将刚刚愈合的伤口狠狠撕开,让她陷入无尽的痛苦循环之中。
原来姐姐在天上。
原来姐姐的影子总是冷冰冰的是因为这个。
虚影下的温柔的姐姐已被这个残酷的世界肆意践踏、贬低,甚至成为众人竞相争夺、随意摆弄的物品。
被无数人滥用,贬低,拍卖,改造的廉价物一直都是她的姐姐血液,她竟然从来没发觉过。
而她,甚至还夜夜在姐姐冰冷与无动于衷的,连怀抱都算不上的怀抱里长眠。
因为天上的姐姐不说话。
咔。
“过来,再让我抱抱你。”周拟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张开双臂。
他是一个慷慨大度的施予者,口中毫不掩饰。
他说。
“永别了,蒋欣童。”
“啊。”
满眼泪痕、哭得稀里哗啦的蒋欣童猛地止住了哭声,用她那双红肿的眼睛茫然失措地望着眼前的周拟。
蒋欣童曾经有两颗很大的眼球,现在有四颗了。
她那双眼睛瞪得硕大,好像快要掉出去一样,叫人看得恐怖。
咔嚓。
她掐死了自己的兔子。
“那就去死吧。”蒋欣童的声音渐小,“你替我去死吧……”
兔子的脖子被她用超乎寻常的力气拧了个弯,脑袋摇摇欲坠,显然没意识到蒋欣童的突然袭击,临死前也没咬过一口她。
“我的兔子叫萌萌。”蒋欣童望着周拟说,“是我姐姐的代替物。”
“放下过去,第一个死的就是它。”
一步又一步,她开始迈向周拟,最后迎接了他的拥抱,忽略掉在地上的兔子死尸,场面温馨又美好。
“永别了,蒋欣童。”蒋欣童对自己说。
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凉的。
“还痛吗?”周拟拍了拍蒋欣童的后背,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我不痛了。”蒋欣童回答完,摸出了口袋里的刀片,衔在了脑袋上。
“好孩子。”
见蒋欣童没有反应,周拟半夸赞似地张了嘴。
他一脸意味深长地从蒋欣童的后颈掐出一根长长的银针,恍若一条蜈蚣扎在蒋欣童的脖子上。
“我说过,我能为你们做的不多了。”周拟边说边牵起蒋欣童的手,跟上大部队。
从回到厄的路上向下眺望远方的厄,那是与何桥村大不相同的死寂,没有亮光,没有幻觉中的家院的灯火遍地,没有地上的星星。
只有满天乌云,如同蒋然的血管一样狰狞地包揽着一条又一条黑色的巨蛇。
长夜漫漫,以至于清晨也显得很落寞,周拟明白,从此在他身后多了一个真正听话的蒋欣童。
因为这样,直到第二天周拟心情依旧很好。
“蒋小丫头还真厉害啊……”
小铺,庄以生托着下巴望天花板感叹:“哥儿,昨天竟然敢跟您吼那么大声,真不怕得罪啊。”
他桌对面的周拟不以为然,手里转着钢叉,注意力全集中在身前的蛋糕上。
“你手艺真好。”
“好厉害啊……”周拟心情大好,笑眯眯地用叉子撇去蛋糕表面的浮沫,“方形的,巧克力的,有沫的,这个叫……”
“叫提拉米苏,哥儿。”庄以生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您叫它蛋糕也没什么的。”
“您想起我来了?”庄以生换了一副嘴脸呵呵地凑上前去摩拳擦掌。
“我肯定不会忘记你的。”周拟说, “是你发现的蒋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如果别那么干脆就好了。”周拟一叉切断了蛋糕的一角,“切记别给娼妇的儿子事后献殷勤。”
“哥儿。”庄以生挑眉,“……哈哈,您今天心情挺好的?”
“嗯。”周拟点点头,转着叉子。“天气晴朗,好事成双。”
“我的朋友都变安静了。”周拟轻轻一笑,“你和警察局混得好,秦警官现在还好吗?”
“秦楚?”庄以生嗤之以鼻地摇头,“找不着了,没准是疯了跑哪去了吧。”
“秦楚疯了?怎么可能。”周拟一手托着下巴将蛋糕送进嘴里,“死了还差不多。”
“那不可能!”庄以生拍案而起,“就拿我的脑袋保证,他要死也不会死在副本里。”
周拟没搭理他,只是把用叉子切下的那块蛋糕提起,一只手托在下面笑意盈盈地递给了空气。
庄以生看不见周拟视野里飘在身后的樊可许。周拟视角里,樊可许听周拟这么一说便前倾着身子张了张嘴。
“啊——”
原以为蛋糕越来越近了,下一秒咬了个空,叉子穿过了樊可许的下半张脸。
周拟见状不乐意地瘪了瘪嘴,转回身放回了盘子里。
“也是啊。”
周拟想了想:“他还有亲人活着,怎么敢那么容易就去死了。”
“他老婆叫那个什么梅的,她在面粉厂是不?”庄以生挠了挠头,“没准他跑过去看呢?两人重交旧好?可是……”
“那当然好了。”周拟表情暗淡,“小梅有爸妈不是很好吗?就算亲生的死了,也能找个平替的,依旧有血有肉。”
“这就是副本自欺欺人的地方。”周拟感叹道,“假血假肉,从来都是秦楚的自导自演。”
“小梅?”樊可许趴在周拟的肩膀上探出一个脑袋,“是那个小哑巴宝宝?”
“是。”周拟淡淡地补充。“你不在的时候错过了很多事。”
樊可许思考着:“她现在还在面粉厂吗?”
“……不在了。”被她这么一提周拟才默默地抬起眼,好像做错事一样慢吞吞地解释,“那个……地方不合适,她太小了。”
“哥。”只有庄以生尴尬地笑了笑,“您跟空气讲什么呢?”
可是他很聪明,渐渐就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哥儿,你和我说实话。”庄以生连忙换了措辞,“你找到那个白丁香的地方了?”
“什么?”周拟皱着眉。
“哦。嗯。”庄以生怔怔地说,“就是副本,你找到下一个副本了是吧。”
周拟回过头去看着樊可许,眼见她悄悄把头探了回去,消失在空气里之后才扶住额头:“没找到。”
“秦楚说我这种人不配。”周拟狡黠地抿了抿嘴,“入口找不到,但出口就不一定了。”
庄以生慌张地连连点头,不料下一瞬他的手腕就在周拟的强迫下贴住了对方的心口:“您干嘛啊?!”
“你是不是这么了解过秦楚?”周拟换了一种眼神盯着庄以生,“快点,我问你话呢。”
“嗯。”
庄以生的声音平静下来,他知道周拟想说什么了。
“是您接纳了我。”庄以生握住周拟的手坐了回去,“别看我是这种下三滥小人,……可是您让不死城救了我一条狗命。”
“要不是您,要不是那虫子小丫头。”庄以生喘着气,“我就他妈得被活活剖死了!”
“秦楚这辈子两点一线,没有去过多余的地方。”庄以生笑着说,“哥,我定当百分之百地告诉你,我知道的所有东西都会一丝不差地告诉你。”
周拟没有说话,慢慢松开庄以生的手,低下头一只胳膊搭在桌上扶住脑袋,另一只手用食指敲着桌子。
“……”
思考了一会,周拟慢悠悠地开口:“出口在现实监狱门口。”
“您说得对。”
庄以生推得出来周拟的意思,两点一线的秦楚能和春梅芳认识的唯一机遇只有那间监狱,不存在以前认识的情况。
秦楚甚至在一开始天真地以为他的妻女死了,证明他逃出副本后就再也没联系过春梅芳,根本不知道春梅芳的状况如何。
逃出副本的只有他,由他一枪打出来的那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家,出口也只能是他从副本逃出来的“康辉养老院”门口。
“啊……!”庄以生搓着手,“那我们要?……”
周拟瞧着自己的指甲,不紧不慢地清理着夹缝。
“这个国家死于车祸的概率是1\/160。”
“……”
“一百六十分之一……”庄以生眨眨眼睛。
“死于车祸的危险概率是1\/45。”
周拟漫不经心地继续说。
“四十五分之一……”庄以生顿了顿声音,“您想做什么?”
“我想拯救新世界。”周拟说。“我应该想到了一个能让所有人逃出新世界的方法。”
叮咚。
是手机发来的群聊短信,周拟懒懒地翻开手机盖一看。
“但是我送给新世界的大礼开始成型了。”周拟说。“那个假货找到了这么好玩的东西,脑子这么好也死了?”
……操。
前面不知道,但是对新世界的大礼这一句,庄以生真真正正地听懂了。
他从一开始就在给周拟写报告头条,对这个再熟悉不过了。
大礼就是雾人。
周拟这样一个心术不正之人,自从拥有了掌控流区的自信心以后,便迫不及待地展开了自己那精心策划已久的阴谋。当他真正将流区牢牢握在手中之时,这个可怕的计划也就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不惜斥巨资购买先进的技术,还大肆收购那些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难民。通过这种一进一补的方式,花费整整两亿元从不死城中源源不断地运来一箱又一箱难以驱散的浓雾。
如今这些原本看似无用的浓雾,竟然在对底层员工的改造方面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价值——成为了大量生产所需的强效粘合剂。
他要从他手里造鬼。
庄以生惊恐地望着周拟那双同样凝视着他的眼睛,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寒意,忍不住浑身打起了寒颤。
他知道由“雾”改版的“雾人”奴隶们最终将会面临怎样悲惨的命运:他们会被当作周拟所承诺给予富商的丰厚回报,无情地送回到那些富商手中。也正因如此,周拟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归还那笔巨额欠款。
只要等到富商们完全被“雾人”所携带的雾气感染,不管是被啃食还是牺牲,周拟都能轻而易举地操控整个副本中多达三分之一的资金链条!这无疑是他献给那个所谓新世界的一份“大礼”。
想到这里,庄以生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声响。
支配……全副本三分之一的资金链啊。
厄,从创建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他的所有计划。
难道从诞生开始就是一场局吗。
庄以生看着周拟撩起的眼睛,正在没有半分波澜盯着自己。
周拟双手平滞在胸前,极其流利地打了几个很快手结。
——你。
——猜。
——对。
——了。
是手语,周拟微微一笑。
他又给庄以生展示了一段。
「我的记忆告诉我,罪孽也没有异能,但我不这么觉得。」
「总有一天会有人和我说:罪孽,回过头来——我想要……」
「我需要你帮个小忙:让我引以为傲的大脑,告诉我,告诉所有人,我的异能是——」
「让周围的所有人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阳光倾泻而下,庄以生看着周拟的身子愈发长在了影子里。
他的身上好像倒映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