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时分,山上的莺莺草草也都长了起来,一场春雨过后,村民纷纷上山去树林里采蘑菇。焦长卿和村民们一道上山顺便,看看有没有可用的草药,没了宫里的补给,他手里的药材撑不了几天。
孟夕岚让高福利跟着他一起去,免得不小心出什么意外。
张家村本就不大,不过十几户人家,如今多了这么多的人,这么多张嘴,衣食住行样样都是麻烦。孟夕岚心中盘算,他们在这里休养的时间,不宜过长,最多也就是三五天。
待大家的身体有所恢复之后,最要紧的是要找到周佑麟。太子如此阴毒无情,他们早一日回宫,才能早一日安全。否则,宫外人多事多,不知又要遭遇什么样的祸事。
经过那次大火之后,孟正禄对朝中的形势和孟家的处境,都有深思熟虑的思考。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全力支持贤亲王周佑麟到底。
从前,他是最不愿卷入朝廷斗争之中,只想低调行事,明哲保身。但如今,他已知道太子的德行如何?周佑麟的资质又如何?往后,再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审时度势。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身处官场,既然不能全身而退,自己总要挑一边来站稳。
现在,四皇子成了贤亲王,这里面孟家的功劳自然不小。孟正禄心中有数,经此一事,孟家算是和贤亲王牢牢绑在一起了。往后,周佑麟得势,就是孟家得势,周佑麟遭祸受难,孟家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父亲的心事,孟夕岚隐约有所察觉,只是父亲不说,她也不问。这会儿,她还不希望父亲看见自己的野心。
一晃又过了三天,孟夕岚已经可以行走自如,四肢不酸不痛,身上也不再发热。
焦长卿为她诊脉的时候,眉眼间的神情也有所缓和。如他所料,她的身子恢复得很好。
“公主脉象平和,气色泛红,身体已无大碍。”
孟夕岚微微一笑:“这都是大人的功劳。”
焦长卿闻言不语,脸上依然淡淡的。
“大人,再过两日,我想要启程回京去……”孟夕岚略微沉吟一下,继续道。
“是,微臣知道了。”焦长卿只是沉思一下,便开口答应。
他难得这么痛快,倒是让孟夕岚有些不太适应。眼见他面无表情地收拾医箱,起身欲走,她突然叫住他:“大人真的同意吗?”
焦长卿缓缓停住脚步,没有转身,只是侧过脸来道:“既然公主已经做出决定,微臣除了听命,还能如何?”
她素来很有自己的主意,每走一步之前,都会先想好下一步,根本不听别人的话。
“大人,咱们越早回宫才会越安全。而且,您手头的药材怕是也不多了。”孟夕岚心平气和地向他解释。
他是她们孟家的恩人,她不想用虚名的身份去命令他,她只想和他商量。
焦长卿转过身来,只道:“可是,我们还没有找到王爷。”
“一静不如一动,总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也许有一个地方可以找到王爷的消息。”孟夕岚心中早有打算。他们可以想办法传信回孟家报平安,长兄孟夕照自然也可以。所以,也许现在祖母的手上会有周佑麟的消息。
焦长卿见她有办法,便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按公主的计划行事吧。”
两日之后,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启程回京。临走时,孟夕岚让高福利给村民送了些银两,算是这些日子的酬谢。
孟夕然的身体已经可以骑马赶路,孟夕岚和他同乘一马,便可以把马车让给父亲和那些伤员休息。
从张家村到京城,最多也就需要一天一夜的功夫。白天赶路最怕太阳毒,晚上赶路最怕夜风凉,偏偏他们的运气不好,刚走了没多久,天公就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眼看雨势越来越大,大家只能先找处地方避一避。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了许久,也看不到一户人家,只有一间被荒废已久的破破烂烂的观音庙。
破庙不大,但好在屋顶还有瓦片遮头,生几堆火,还能暖暖身子。
孟夕岚让竹露竹青用带来的瓦盆瓦罐去接些雨水,可以煮沸了喝,也可以给大家熬药。
孟夕然把自己的披风让给了妹妹,陪她一起坐在火堆儿旁暖手。“这一趟出来,你真是什么苦都吃到了。”
孟夕岚意味深长地望他一眼,微微而笑:“二哥不也和我一样。常州之行,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却又要饱受时疫之苦。”
孟夕然伸手往火堆里扔了根被淋湿的柴火,瞧着那缕袅袅升起白烟,轻叹一声:“这次,我在鬼门关转悠过一圈,难过虽难过,但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因祸得福……孟夕岚不解:“这福气在哪儿?”
孟夕然抿抿嘴角,却是反问道:“岚儿,我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怕”……这难道还不是福气吗?”
“怕?二哥怕什么?”孟夕岚的眸光微微一凝。
“我怕死,怕痛,怕自己就那么一直半死不活地流连病榻,什么都不做成,什么都做不了,彻底成了一个废人!”孟夕然的眸光黯淡下来,仿佛又回想起了那段最无望的日子。
孟夕岚张了张嘴,好想要告诉二哥,她懂他的感受。因为曾几何时,她也有过这样的无助和无望。可她不能说,有关前世的回忆,她一句都说不得。
兄妹俩正说着话,庙门外忽地有人来报:“殿下,远处一队车马缓缓而来,看起来有点可疑。”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不安的神色。即使是孟夕岚,也是心头发颤。
难道又是太子的人?!不会的……那场大火之后,他还有什么可疑心的。
孟夕然连忙起身去外面看个清楚,结果,远远看到一个白晃晃的影子。
白影晃晃而动,似是越走越快。
孟夕岚也撑伞出来,顺着二哥的目光望去,定睛一看,心里蓦地踏实下来。
那是匹白马,她所认识的人中,唯有周佑麟才有白马坐骑。
马蹄声声,急沓而来。
孟夕岚的目光紧紧锁定在那匹飞奔而来的白马,还有马上坐着的清瘦男子。
那张脸,不光她一个人认得,在场的所有人都认得出来。
“王爷,是王爷……”孟夕然率先出声,随即连忙带领众人上前迎接。
待到门前,周佑麟一个收缰勒马,人在马上,双眸匆匆扫过众人,他最先注意到的人是孟夕然,眼光随后一转,又看到了门内扶墙而站的孟正禄,最后他把目光凝固在那个自己最想看见的人身上,唇角一动,眼波流转间光彩乍现,明亮至极。
他就知道她一定没事……那场大火害不死她的。
迎上他的目光,孟夕岚看着周佑麟的朗朗笑容,也忍不住微微而笑。
不是开心的笑,也不是虚伪的笑,只是出于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触。难得大家都是死里逃生才能再见,又怎能不笑?
看着周佑麟利落地翻身下马,孟夕岚知道他已经大好了。
他径直向她走来,双臂缓缓展开,似乎有意将面前的佳人揽入怀中,却在就要碰到她身体的时候,忽地收住了力道。他的手掌朝下,缓缓下落,最后只在孟夕岚的肩上,轻轻一拍:“看见你没事真好。”
如果依着他的本意,他恨不能将她整个人都揉碎在怀里,然后,不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只是这份狂喜的冲动,被他硬生生地压住了。瞬息间,心中千回百转,百转千回……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的父兄都在,他只顾自己的感受,而不顾她的心情。
孟夕岚没有躲开他的手,任由他搭在自己的肩上,淡淡道:“我的命硬得很,老天爷拿不走的。只是,王爷怎会知道我们在这儿?”
周佑麟闻言脸上笑意更深,语气很诚恳地问她:“如果我说这是缘分使然,你信吗?”
他事先并不知道她会在这儿,只是远远地闻见一股药香,方才恍然觉察到,她可能就在附近之处。
孟夕岚低眸浅笑,只是不答,抬头张望了一眼,很快就看见随后赶上的孟夕照,继而又道:“王爷莫要淋雨,进去歇歇脚吧。”说完,她和孟夕然一起去到孟夕照的跟前,兄妹三人执手围在一起,默默相对,自是无声胜有声。
孟正禄向周佑麟行礼请安,“微臣无能,还望王爷恕罪。”
周佑麟亲手将他扶起来,语气郑重其事道:“没有大人的辅佐,本王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孟大人,你们孟家就是本王命中的救星。”
经历重重困难之后,周佑麟深知孟家对自己的忠心,他已经决定要让孟正禄一路辅佐自己到底,他要他成为自己的心腹之人,他要孟夕照和孟夕然两兄弟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还有孟夕岚……那个不知不觉扎根在他心尖的女人,他一定会向父皇和母妃请旨要了她,哪怕是难如登天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