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肮脏、灰暗。
高福利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来到刑部大牢了。
这鬼地方没有人愿意来,可他却无所谓。为主子办事,就是要百无禁忌。而且,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人。
高福利背着双手,手中拿着刑部刚刚批下来的落罪书,虽只是薄薄的一张纸,但却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常海中饱私囊,倒卖宫中物品,亵渎皇室,数罪并罚,他是必死无疑。
高福利来到最里间的牢房,望着盘腿坐在里面的常海。他的身上穿着囚服,长发邋遢,满脸灰尘,伸手不断地挠着自己的后背和胳膊,像是闹虱子似的。
高福利敲响牢房的木门,开口道:“常公公这坐牢的滋味不好受吧。”
常海闻言抬头,看见了对面的高福利,冷冷一笑。
“高公公,你吞了我的生意,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吧。”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
高福利见状,似笑非笑:“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常海双手抓住牢门,微微用力道:“臭小子,当初我拉你入伙,你不愿意。如今你居然在背后阴我!小子,你小心贪多嚼不烂,噎死你自己。”说完,他冲着他的面门啐了一口。
高福利倒是灵活,一下子就转身闪开了。
“老东西,最贪心的就是你了。皇上和娘娘待你那么好,你还不知足?活该,不忠心的奴才,自然没有好下场!”
常海听了这话,顿时笑弯了腰。“小杂碎,咱们都是做奴才的,你跟我装什么装?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主子身边的一条狗罢了。”
高福利对他的笑声很反感,皱眉道:“蠢材,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看了,你以为主子会高看你吗?”
他是奴才没错,可做奴才能做到像他这样的,这宫里也没谁了。
从前,他只是一个花房做杂役的小太监,人见人欺,如今他是皇上身边的大总管,娘娘的身边大红人。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辈子也算值得了。
“小杂碎,你别以为你现在风光,未来就一定得意。当年,杂家比你现在风光一百倍,可那又怎样?奴才就是奴才,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常海笑着笑着就不笑了,他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提醒他道:“先帝去世之时,杂家就预料到了杂家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皇后娘娘那么剔透狠毒的一个人,她是容不下我!”他说完这话,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高福利:“小杂碎,早晚有一天你也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不,甚至比我还要惨!”
当年先帝死时,这宫里宫外有多少的疑云。先帝是怎么死的?皇上是怎么继承皇位的?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多得数也数不清。
常海曾经感激过孟夕岚,感激她没有赶尽杀绝,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不过这份感激很快就变成了不安。
高福利见他还敢放肆,直接伸手过去,钳住他的喉咙:“老东西,自己作死不要紧,别乱说话。”
他的手劲儿很大,钳得常海喘不过气来。他一直等到他的脸色涨得青紫,方才松开了手。
常海捂着自己的胸口,连连后退。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许久,方才平静下来,再开口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你别以为皇后娘娘是真心待你,你现在还有用,她自然对你好,等你没用的时候,她一定会杀你灭口!高福利,你自己仔细想想,你知道多少皇后娘娘的秘密,她会放过你吗?皇上会放过你吗?”
高福利闻言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
“老东西,有本事操心别人,先想想你自己吧。皇后娘娘心慈,念你年纪大了,给了一个体面的死法,你自己自行了断吧。”
高福利唤来狱卒开门,递给常海一条白绫。
自缢而死,这算是很体面的死法了。
常海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再说什么也是白费,但他不愿就这样乖乖就范,只把那白绫扔到那狱卒的脸上,道:“有本事你们来。”
那狱卒回头看高福利的眼色,高福利心里正窝火,伸出手去,冷冷道;“交给我吧。”
他的手上已经不知折了多少条人命了,不差他一个。从前他只觉得杀人麻烦,可现在他只觉杀人,也没那么难……
他勒住常海脖子的那一刻,常海轻轻一笑:“皇后娘娘是个厉害人,小杂碎,你还是早点为自己想好后路吧。”
高福利不听他啰嗦,直接用白绫勒紧他的喉咙,双手用力,很快他就听见了他脖子被扭断的声音。
……
回宫之后,高福利先去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去皇上的身边伺候。
这会儿,周佑宸的身边正有小春子侍奉,高福利冲他递了个眼色,小春子连忙退了外间。
周佑宸正在批阅奏折,高福利过去帮他研墨。
周佑宸虽没抬头,但也知道他来了。
“小利子,你最近很忙啊。”
高福利低了低头道:“能为皇上分忧是奴才的福份。”
“小利子,你在朕的身边几年了?”
周佑宸圈好一笔之后,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问道。
高福利含笑应道:“回皇上,奴才伺候皇上已经五年了。”
“那你伺候娘娘呢?”
高福利微微敏感,只道:“奴才侍奉娘娘也有五年了。”
孟夕岚刚进宫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身边了。
“这么说十年了……”周佑宸故意拖长语气。
高福利点一点头:“是啊,说起来当年若不是因为奴才,娘娘也不会和安宁郡主教恶,也不会被郡主算计。”
“小利子,知恩图报是好事。”周佑宸缓缓放下毛笔,望着他道:“皇后待你不薄,你对朕可以不忠心,但对皇后绝对不能有异心。”
高福利闻言一怔,心中微微有些慌乱。
“皇上,奴才对您和皇后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
周佑宸淡淡道:“常海就是一个例子,贪心不足,最后只会害了自己。”
“奴才……奴才知道……”
高福利双唇微微哆嗦,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会怕?皇上不过只是提醒了他一句而已。可他还是觉得害怕,心里微微泛起一丝寒意,慢慢凉透骨髓。
…
竹露的身体一向很好,不过前些日子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
宫里的宫女太监一旦生病,那是很麻烦的事。
竹露病了足足大半个月,方才痊愈。
她不在,孟夕岚的身边又多添了两个人来伺候,一个叫翡翠,一个叫宝珠,都是别处宫房当过差事的宫女。
不过,她们从前都是没有正经主子的,如今被安排过来伺候皇后娘娘,心中自然欢喜不已。
竹露病愈之后,手头的第一件就是负责教导新人。
翡翠和宝珠的年纪皆是十六岁,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端正,长相虽不出众,但看着也都挺顺眼的。
竹露知道主子用人的原则,她最喜欢老实忠厚的,不过,这种东西哪里是用眼睛能看出来的。
竹露手把手地教她们做事,从最小的事情教起,还要一一告诉她们主子的喜好和习惯。
孟夕岚近来一直在学着亲自照顾长生,日日夜夜几乎都要守着他,连周佑宸也拿她没办法。
到了喂奶的时间,乳母抱着长生下去了。
竹露亲自端了茶来:“娘娘,你好些日子没有午睡了,不如趁着这功夫,稍微眯会儿眼睛吧。”
竹露的身后跟着翡翠和宝珠,二人皆是恭恭敬敬,垂眸静候。
孟夕岚没有喝茶,只是对竹露招手,让她靠近几分:“你大病初愈,本宫就让你做了这么多事,不会累坏你吧。”
竹露含笑摇头;“为娘娘做事,奴婢不觉得辛苦。”
孟夕岚的目光随即落在翡翠和宝珠的身上,又问道:“她们两个怎么样?”
翡翠和宝珠见主子提起自己,不觉心中一紧。
竹露微微点头:“她们两个做事很勤快。”
只是勤快,那就是不聪明了。
孟夕岚端起手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才道:“勤能补拙。往后,本宫身边的事,你就多让她们来做吧。”
竹露闻言眉心微动,抬眸看向孟夕岚,微微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须臾,乳母们抱着长生回来,孟夕岚便无暇在顾忌旁人了。
竹露心事重重地走出殿外,身后的两条“尾巴”急着向她道谢:“竹露姐姐,往后我们二人全靠姐姐在主子的面前多多美言了。”
竹露听了这话,更是心里堵,绷着长张脸道:“少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做事去吧。”
油嘴滑舌有什么用,只是些小聪明罢了。
翡翠和宝珠闻言微怔,跟着低头退下。
过了一会儿,竹青过来找她说话:“姐姐,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哪不舒服?”
她之前病得蹊跷,好不容易才好,可不能再着凉了。
竹露我缓缓摇头:“我没事。”
她现在可不是身上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