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藏在心里能活,说出来却是死。
孟夕岚暗暗用力,攥紧儿子的手,一瞬不瞬地望住他的眼:“你的婚事要尽快订下,为了朝中安稳,你要娶得女子,未必是你最喜欢,也未必是母后所钟意的。不过,只要她的娘家能在背后为你周旋,那么,她就是最好的选择。”
政治联姻,从来都是利益至上。
周佑宸看到母后深沉的目光后,默然点头,他知道她的意思。
在其位谋其事。身为太子,有太多事是他不能选择的。也是他不能反对的。他的一生注定会有许多女子,或许要比父皇更多。然而,这些人未必是他真心喜欢的。他这一生注定要杀很多人,或许要比父皇的手段更狠,然而,这些人里面未必都是罪大恶极之人。
诸多的不得已,诸多的委屈求全,诸多的狠绝和无奈,方才支撑起了他今天的位置。
他永远不会忘记,父皇将母后置于危城之中的自大无情。也不会忘记,母后为了让自己有一线生机而委身于褚静川的耻辱!
他对父皇的怨,他对母后的愧,他对自己的恨,他对无忧的情。
这些东西都将永存他的内心,伴他一生。
“你是母后的一切,母后也要让你得到这天下的一切。”
孟夕岚语气幽幽道:“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
这条路并不好走,然而,他们非走不可。
长生重重点头,既然抱住了母后单薄的身体。“母后,儿臣永远不会背叛您。”
孟夕岚对此毫不怀疑,而且,就算他失言了,她也毫无怨言。
长生心事重重地离开慈宁宫,重新夺回了京城,又重新夺回了皇宫,可是那又如何,一切都恢复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随着他心事的起起伏伏,他的眼神也开始变得异常复杂。
沈丹端茶而来,隔着几步之遥,看着太子阴沉不定的脸色,不由心中一紧。
“殿下,时辰不早了。”
她稍微犹豫一下,继而走了过来,脚步轻缓,宛若羽毛。
长生闻言只是“嗯”了一声。
沈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过了许久,她缓缓地伸出手臂,抱住了他的后背。
她用脸颊贴着他的脊背,轻声说道:“奴婢大胆……还望殿下赎罪。”
其实,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长生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他的视线仍在远处,过了许久,方才道:“今晚你留下陪我。”
沈丹闻言更是抱紧了他几分,轻轻点头。“奴婢今晚为殿下守夜。”
她的话音刚落,长生便握住了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握。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丹闻言微微一怔,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她缓缓放开了他的手,也放开了他的身体。
“殿下……”
长生听出她语气的迟疑,转身看她,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脸颊流连:“怎么?你不愿意?”
沈丹立刻摇头。
她早已经被自己视为是殿下的人了,虽然他们还未曾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
“奴婢只是担心……”她再次欲言又止,她的担心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长生长臂一伸,拦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我可能很快就要成亲了。难道你不信那个成为我这辈子的第一个女人吗?”
沈丹瞳孔一震,微微屏住呼吸,轻轻点头:“奴婢愿意。”
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这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深冬的夜晚,寒冷又冗长,最适合两个人彼此依偎取暖。
沈丹觉得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充满了缱绻与温存的美梦。也许是一切都太美好了,当结束之后,她的心里突然感到了害怕。她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身边是早已睡着了殿下,他就在她的身边,两人肌肤相触的温度还在,可她还是不安……
除了这副身子,她能给殿下的还有什么?她没有显赫的出身,也没有卓越的能力,只有一副还算略有姿色的身子,和一颗忠心耿耿的心。可这又有什么用呢?等到殿下厌倦了她的身子,又不再信任她的忠心的时候,她该怎么办?
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让她混乱不安,甚至难以呼吸。
正当她咬着被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长生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
她全身一僵,不敢乱动。
须臾,长生握住了她放在胸口的手,淡淡道:“别担心。”
沈丹呆了一呆,没想到他会猜到自己的心思。
长生闭着眼睛,微皱着眉头:“也许有一天,我会变得和父皇一样薄情。但是别担心,等我真变成了那样,你也不会再喜欢我了。”
沈丹摇摇头:“不会。”
长生的鼻尖抵住她的头发,轻轻笑道:“不,你会的。”
曾几何时,父皇是他眼中最深情也最专情的人。他可以为了母后,冷淡后宫三千佳丽,在他的记忆中,宫中从未有过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和母后争宠。父皇独宠母后这么多年,这曾经是他最尊重父皇的地方,他那么专情,那么疼爱母后,一心一意……
曾经的好,变成了现在的恶。谁又能预料得到?
长生拥紧了沈丹,深深叹息。
沈丹似懂非懂,却因为他的安抚,不再胡思乱想。
一夜过后,便是天明。
昨晚的事,小春子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孟夕岚。
孟夕岚找来宝珠,问她可曾留过焦长卿的药方。
宝珠点一点头,把焦长卿曾经为主子诊脉开药的方子,全都拿了出来。
孟夕岚并未亲自过目,只道:“找出送子汤那一张。”
宝珠微微一怔,忙道:“娘娘,这种药伤身啊。”
孟夕岚吩咐下去:“本宫不用,是给沈丹的。昨晚她和太子行房了。”
宝珠又是一怔,随即连连点头:“奴婢这就去准备。”
沈丹很聪明,没等孟夕岚吩咐人过去,就自己先行一步来到慈宁宫。
孟夕岚只给了她一碗药,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说。
沈丹带着一脸决然地表情,在她的面前,将汤药喝得干干净净,磕头谢恩之后,便又回了太子身边,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阿依娜今天没有像是昨天那般跟着长生不放,反而是故意留在孟夕岚的身边,陪她说话。
在宫里住了不过一天,她就学了不少规矩,见了孟夕岚会行礼,也会称呼她为“皇后娘娘”。
孟夕岚让她随意,她却是不依。
“娘娘您是长生哥哥的娘亲,我要尊敬您。”
她这话说的分明话里有话。
因为她是长生的母亲,她才会尊重。可她还是北燕的皇后,难道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吗?
孟夕岚含笑看她:“你这孩子和别人不同。你很特别,很活泼,和宫里的孩子不同。”
阿依娜闻言笑盈盈地看着她:“真的么?那娘娘您说,长生哥哥他会喜欢我吗?”
这话又是问得孟夕岚微微诧异。
她脸上的笑容不减,继续问道:“怎么,你希望长生喜欢你?还是你喜欢长生?”
阿依娜低下了头,脸颊绯红:“我喜欢长生哥哥。从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喜欢。”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高福利故意清了清嗓子,有意提醒她的莽撞。
阿依娜脸上的神情带着几分羞怯,可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透着一股子势在必得的专注。“长生哥哥现在还不喜欢我,可我会让他喜欢我的。”
孟夕岚闻言只是笑而不语。
如今,宫里能玩能看的地方不多了。孟夕岚仔细想了想,便让宝珠带她去院中赏雪。毕竟,在他们那里,雪还是很少见的。
高福利陪着主子说话:“这姑娘年纪小小,但野心不小。”
孟夕岚轻轻叹息:“也许是野心,也许是勇敢。”
高福利又问:“那太子的婚事,您准备怎么办?”
孟夕岚眸光忽地一沉:“太子的婚事,本宫一个人做不了主,还要皇上定夺。”
她和周佑宸的关系,已经到了最敏感的时期。如今,还能维系他们表面上的平和的人,就只有太子了。
周佑宸自从那一晚之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她,也没有来过慈宁宫。
高福利沉默一下,才道:“皇上若是一意孤行,选得略有偏颇,咱们该怎么办?”
孟夕岚微微摇头:“暂时还不会。皇上眼下正忙着笼络众臣,安抚人心,重建京城的繁华与秩序,所以,太子的婚事,他只是心里有数而已。”
高福利闻言,便知主子心中清明。
“孟老爷子今儿伤了早朝,听说皇上对他委以重任。”
孟夕岚冷笑一声:“什么重任……估计是旁人都不愿做的苦差事,他才交给孟家人的。”
想来也是可笑,周佑宸明明对她心存疑虑,却又不得不对孟家委以重任。因为如今朝中的文臣武将,多半对他心存微词。
文臣们对他屡次失策而失望,武将们对他的翻脸无情而寒心。放眼望去,他身边可用之人,还有几人?
除了孟家,还是孟家。
“娘娘,能抓在手里的权利就是有用的。毕竟,咱们还有时间。”
孟夕岚仍是摇头:“小利子,你错了。咱们可能什么都有,唯独就是没有时间。”
伴君如伴虎,这才是他们现在的真实处境。
“奴才在宫外的手下,已经全都部署起来了。外面稍有个风吹草动,奴才定会禀报娘娘。”
孟夕岚点头赞许:“你总是让本宫安心。”
真没想到,他们才刚刚从褚静川制造的混乱中脱身,如今却又要为了保住自身的位置而周旋,谋划,步步为赢。
院中,阿依娜正在和小宫女们嬉笑着玩笑,这样的笑声,孟夕岚已经好久没有听到过了……而且,如今对她而言,这笑声还真是刺耳。